月上中天时，鲁王府上下人等都喝上了羊肉汤，吃上了红烧牛肉，饱饱的吃过一顿之后，将士们绷紧的那根弦就都慢慢松弛了下来，该站在角楼上当值的当值，该回去睡觉的睡觉。
端礼门内，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秦铮躺过的那口棺椁里铺进去厚厚一层土，土里头都是密密麻麻的蚂蚁。
秦铮在校尉雷擎的两条手臂和两条大腿上各划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亲自帮他涂山蜂蜜，就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雷擎，你原本只是一个队正，潍城之战时，我救过你一命，你立下血誓效忠我，于是我提拔你进护卫营，升你做校尉，成为我的心腹，得到我的信重，从始至终，我对你只有恩情，没有任何薄待，我现在很想知道，指使你背刺我的那人许了什么好处给你，金银珠宝？高官厚禄？还是绝色美人？”
秦铮绕着土坑边走边说，“可我之所以信重你，就是因为你性情忠厚，为人赤诚，那些都不足以让你背叛我，到底是什么呢？你要是现在肯说，我就给你一个痛快，你要还是挺着骨头不说，那就在这口我躺过的棺椁里‘享受’吧。”
“主公……对不住。”雷擎闭上眼，流下泪来。
秦铮气笑了，微一抬手，花龙得令就把棺盖合上了。
殿内，萧摇光主仆三人被那几声惨叫吓的一动不敢动，惨叫声没有了才敢微微挪动僵硬的身子。
萧摇光又喝光一盏茶压惊，这才压低声音，委婉着道：“阿姆，坊间传言，鲁王好战嗜杀，凶狠残暴，且不说真假，但他这样的人物，注定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他是天上的人，我不过是地上的溪流，从来没想过攀高枝，只想过没人欺负的安宁日子，就听我的吧，待得天亮，寻个合适的时机，我就去找他说。”
狄惠白着脸点了点头。
这时姜傅姆走了进来，含笑道：“热水准备好了，您请随我来沐浴更衣。”
萧摇光穿着这身婚服淌了许多汗，早感觉黏腻不舒服，但此时在别人府内，她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曾想这王府的执事老夫人竟如此贴心。但她还是犹豫了，因为“出嫁”出的太急了，她什么“嫁妆”都没带，更别提换洗的裙衫了。
姜傅姆眼角的细纹深了些，温声笑道：“浴殿内已为您准备好了干净的裙衫，您请。”
萧摇光摸着黏在自己大腿上的绫纱，想沐浴更衣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便笑道：“盛情难却，那就多谢了。”
这边厢萧摇光去沐浴，那边厢秦铮听到棺椁内传来激烈的抓挠声、喊叫声，就让人把盖子掀开了。
当盖子掀开的那一瞬，尖利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棺椁底部，哪里还有人，只有一个被乌压压的蚂蚁覆盖的人形鬼物。
秦铮猛地将一碗羊肉汤泼到他脸部，冲开他的口鼻，面无表情道：“说！”
“是郑崇！是郑崇！”雷擎哭嚎道。
“拉上来。”
花龙奚凤二人得令，拽着他脚上的绳子将他拉出，又泼下两桶水冲掉他身上的蚂蚁，这才压送到秦铮面前。
秦铮在圈椅上坐定，冷漠道：“说吧。”
雷擎跪地哭道：“我本是郑崇府上的护卫，与他的三女儿郑纤云相爱，被他发现要处死我，纤云把我放跑了，还赠我一袋金珠，我答应她去投军，出人头地回来娶她，我偷着回去与她见面时被郑崇逮住，郑崇得知我是您的心腹护卫，就利用我，威胁我，说，如若我不按照他说的做，就把纤云溺死，我爱她啊，想和她一生一世，生儿育女，您只知道杀人，哪里知道爱上一个人就想让她好好的，就能为她去做任何事。”
秦铮嗤笑，习惯性撑开手掌去捏两侧的太阳穴，却忽的意识到月亮早已西沉，可他却才开始隐隐头疼，是什么推迟了宿疾的暴发？
是那剧毒？还是她的血，又或者她身上的香？
人就在殿内，一验便知。当即起身，扔下一句“关起来”就大跨步离去。
·
踏入浴殿的门，入目便是垂下的层层青纱，拨开青纱入内，迎面是一扇绘着江崖海水的绢纱屏风，屏风前设着一张嵌绿云母的美人榻，配着一张镂雕山水人物的紫檀方桌，桌面上摆着一斛澡豆、一罐香粉、一笸箩鲜花瓣和一叠干净的白绢巾帕。
绕过屏风，便见一池清澈的温热水。
彼时，萧摇光趴在汉白玉石的池边，由着狄惠给她洗头发。狄惠禁不住道：“没有对比还不知道呢,家里用的那只小浴桶实在委屈您了。”
萧摇光笑道：“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趣味，只要不漏水，都是好器具。”
正说着话，姜傅姆隔着纱帐把狄惠叫了出去。
萧摇光便把头发拨弄到身前，自己清洗起来。
池中热水氤氲，把她的小脸烘的粉光生艳，体香亦随之散发。她自己和时常服侍她沐浴的狄惠都习以为常，但对于五感敏锐的秦铮来说，这香气就如同天香大药一般，一丝数缕就缓解了头痛，但这还不够，盘旋在胸腔中的暴戾之气仍在躁动。
于是，他跨前一步，绕出屏风，就在萧摇光似有察觉转过头查看之际，他捏起一颗澡豆夹在两指之间弹射了出去。
萧摇光忽觉后颈处有一点刺痛，想抬手去摸，手臂抬至半空就缓缓垂落，双眸一合晕了过去。
就在她的身子滑入水中时，一只手探入水下一捞，一把环住她的腰腹提了起来，与此同时用一条巾帕裹住她大半个身子，另外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其横抱在怀。
残水顺着萧摇光雪白纤细的小腿流到玉白玲珑的脚上，顺着脚，滴答滴答落在金砖上。雪白的巾帕亦被残水濡湿变得透明，那饱满的樱颗香丘，纤软的腰肢，便都浮现出来。
秦铮的脚步一顿，喉结滚动，只是一瞬，恢复如常，将其放到美人榻上后，又拿了两条巾帕裹住她的身子，和滴水的长发。
她熟睡一般躺在那里，清莹秀澈，像荷叶上的露珠，引得人想一口吞入以解渴。
他觉得还不够，于是俯身在她颈窝里轻嗅，果然，是她身上自带的体香，这体香能消弭他胸腔中的暴戾之气。
待得头脑里那仿佛撕裂的疼痛缓解，他伸出大掌轻拢住萧摇光的脸，轻声嗤笑起来，“你难不成是上天赐给我的解药？可我从不信天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是专为我打造的美人计，就像那些腌臜货色用一个世家女操控雷擎一样。我等着看你施展手段，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这时浴殿外忽地传来脚步声，紧接着狄惠拨开青纱帐从左侧屏风走了进来，而秦铮悄无声息从右侧走了出去。
狄惠一进来，瞧见萧摇光竟然连裙衫都没来得及穿就睡了，心疼的了不得，也不叫醒，只拿了巾帕慢慢地、轻轻地帮她绞干长发。
一夜再无别事。
翌日清晨，萧摇光隐隐听见狄惠和别人的说话声就睁开了眼睛，入目是金线蟒纹绛色帐顶，身上盖着鸦青色火焰纹薄被，嚯然坐起，张嘴就喊：“阿姆，阿姆这是哪里，我怎么睡在这里？”
狄惠对姜傅姆歉然一礼，忙忙走进来，笑道：“咱们在鲁王府呀，娘子睡糊涂了不成。”
狄惠一边帮萧摇光穿鞋一边把昨夜她睡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看娘子睡的沉酣，就没叫醒你，让福满把你抱来这里睡的。姜傅姆当真是个和善人，又细心周到，一大早就送了洗脸水来，还备下了胭脂水粉、钗环和铜镜，这会儿早食也送来了，满满一桌子，好不丰盛。”
萧摇光放下心，叹气道：“昨夜经历一回死劫重生，想必是在沐浴的时候，紧绷的弦彻底松懈，困倦上头就睡过去了。但在别人家这样放松，实在失礼。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才是。”
狄惠胡乱点头应着，一边帮萧摇光穿好裙衫，一边叫福满把洗脸水端进来。
萧摇光洗漱后，把脸擦干便罢了，并没用人家备好的胭脂水粉。而后坐在一张禅凳上，由着狄惠给她梳头，她本以为还会梳遮着前额的散髻，对镜一照才发现改了，竟把她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还要使用匣子里的金步摇。
她连忙截住，把金步摇放回首饰匣，把盖子盖好，“阿姆，不可。”
狄惠知道自家娘子的脾气，只好作罢，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银簪子，帮着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用过饭后，萧摇光立时提出见鲁王，那姜傅姆便笑道：“殿下在练功，他练功时谁也不能打扰，您再等等。左右无事，枯坐无味，我陪着您逛花园去，您看如何？”
萧摇光哪里有心思逛花园，但正如她说的，枯坐也无味，就随着她往花园去了，试探着问道：“是练什么功？”
姜傅姆笑道：“打打杀杀的那些招式武功罢了。娘子出身沂州萧氏，府上应当有豢养的门客才对。”
萧摇光便道：“应当有。只在过年的家宴上，瞧见郎主身边跟着一位虬髯大汉，大娘子、大郎君都不敢怠慢他。”
说着话便走到了荷塘边上，姜傅姆指着对面的院落笑问道：“娘子，您瞧那处院落可好？”
萧摇光呆了呆，连忙夸道：“王府的院子都好，这片荷塘也好，都好、都好。”
姜傅姆便笑起来。
萧摇光不解其意，便也不管她，而是再次道：“劳烦您再去请示一遍，我有事和王爷商议。”
“娘子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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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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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005章 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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