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你是有隐疾吗?

那日，香安阁的烛火亮了一夜。

沈荆棘颓然坐于帐中，神色恹恹，眼角的泪早已干涸。

他不愿去想这三年的床笫温存，每多想一次便是对自己多一次的凌迟羞辱。可偏偏不遂他意，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岑珏麟在他耳边的温言细语。

岑珏麟在床上对他总是极尽温柔，百般迁就，他说不要便是不要，从不强求。

沈荆棘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是他主动留下了岑珏麟，那时，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那日，正逢中秋佳节，阁外便是万家灯火，人声鼎沸。唯独他这香安阁内，冷清肃静，沈荆棘也不免感到落寞起来。

他不由想起儿时，每逢中秋，家中总要设宴，张灯结彩。父亲会邀请京城有名的糕点师傅来家中制作月饼。

因自幼体弱，父亲母亲对他总是格外偏宠，每每第一口都是进了他的嘴中，兄长对此也不生气，拿兔子灯笼哄他玩。

宴会结束，他常拉着父亲看月亮，父亲见他仰着小脑袋着实辛苦，便总会把他架在脖子上，他就乐呵呵地指着月亮奶声奶气地同他们讲话，言语间全是登高望月的得意雀跃。

“爹爹好厉害，荆儿看得可清楚了。”

“娘亲你离近一点，牵着荆儿的手。”

“哥哥你看荆儿厉不厉害，比哥哥都高啦。”

“哇!月亮好亮好圆，跟娘亲的眼睛一样好看。”

……

他小小的一个人儿就在那里看着月亮，叽叽喳喳，总也说不完似的，爹娘和兄长也不恼，笑着应他。

“荆儿真棒。”

“荆儿真厉害，比哥哥还高。”

……

那时，他总能感受到满身的爱意。

他知道，他在看月亮，而爹娘兄长在看他，因为他就是他们眼中的月亮。

沈荆棘想到这，眼睛早已红肿起来，他觉得外面的声音吵闹极了，索性直接关起了窗户，躺在被子里捂耳朵不去听。

他原以为中秋就要这么过去了，谁料他刚躺下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叩门声。

“风儿?是我。”

是尹玉，他以为他今晚是不会来了，定是要在家陪家人的，结果他居然来了。

沈荆棘连忙擦了擦眼，去给他开门。

尹玉就提着一只兔子灯笼和一盒糕点站在他跟前，献宝似的逗他。

“当当，看三公子给你带了什么?”尹玉把灯笼塞进沈荆棘手里，去开糕点盒，“喜欢吗?特地给你买的。”

沈荆棘看着那灯笼愣在原地，心里的干涸地像久逢甘霖般化开了，没等他张口，尹玉便朝他嘴里塞了口桂花糕，“尝尝，好吃吗?”

尹玉就隔着鬼头面具弯腰笑着看他，沈荆棘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只胡乱点头应和着。

他突然间很想看看面具里的人。

尹玉似是看出他有点不适，摸了摸他的脑袋，很温柔地问他：“怎么了？”

沈荆棘没回答他，只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尹玉掀袍坐在凳子上跷二郎腿，逗他说：“怕你想我，来看看你。”

沈荆棘立刻红着脸局促道：“没有想你。”

尹玉起身还想逗他，就勾他脸让自己看他，“真没良心，那我下回不来了。”

沈荆棘一听顿时有点着急，扯他衣襟，别别扭道：“别，我，我想的。”

尹玉就站在那哈哈大笑。

沈荆棘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张口叫他，“尹玉，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尹玉似是愣了一下，沈荆棘以为他不愿意，连忙道歉，“对不起，不看也行。”

谁料尹玉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三公子的脸可不是谁都能轻易瞧的，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不及沈荆棘反应，他便抬手捏住了面具，“等着，别眨眼。”

说罢，面具便被摘下了。

就见里面露出如玉般的一张脸，锋利的眉骨下是一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眼尾狭长，眼波流转间，带着三分笑意，七分缱绻。鼻梁高挺如峰，显得极为端庄矜贵。

尹玉扯着笑，身后的高马尾肆意飘摆，真是应了那句“鲜衣怒马少年郎”。

沈荆棘像是看入迷了一样，直到尹玉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还怕我么?”

沈荆棘连忙摇头否认，“没。”

尹玉还欲给他塞糕点，他就问，“没有桂花酿吗？”娘亲在他小时候总会酿桂花酿，不过他小，娘亲不让喝，只用筷子蘸着给他解馋。

尹玉笑着说：“你想喝，我差人送来。”

他想说不用麻烦，结果尹玉就戴着面具出去了。

没一会尹玉就带着一瓶桂花酿回来了。

尹玉把酒拆开给他倒了一杯，“给，这家的桂花酿最好喝。”

沈荆棘小心翼翼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带着桂花的清香，“真甜。”

“别贪杯。”

沈荆棘把杯子递过去，“你也尝一口。”说完又发觉是同一个杯子，便要往回撤，结果尹玉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嗯，真甜。”

沈荆棘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在跳一样，笑着低头抿酒。

“我还要。”沈荆棘朝尹玉伸手。

尹玉不想给，“明日再喝。”

沈荆棘不让，吵着要喝，“我不小了，可以喝酒。”

尹玉无法只好又给他倒了一杯。

沈荆棘从未饮过酒，方才第一杯时，面色便染了点红，现下第二杯下肚面色更是潮红。

尹玉把酒收起来，防止他再贪杯。

沈荆棘就托着腮眼睛跟着尹玉走，等尹玉转过来，就盯着他的脸看。

尹玉就笑他，“这么点酒量还要喝酒。

沈荆棘眼尾透着红，舔着湿润的嘴巴，鬼使神差冒出一句，“尹玉，你真好看。”沈荆棘笑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尹玉知道他是真的醉了，就把他扶上床，“你醉了，先睡觉。”

尹玉替他掖了掖被子，转身欲走，却被沈荆棘拉住了袖子，“你别走，”沈荆棘坐了起来，看他，软软地唤他名字，“尹玉，我不小了。”

沈荆棘亮亮的眸子含着水瞧他，有点委屈道：“我不好看吗？”为什么每次来了又走?

他曾听别人讲，说人都是有**的，要是有人整天跟你朝夕相处，却什么都不做，就只有三个原因，要么他不喜欢你，要么是你长得不好看，要是前两个都不是，那就是那人又隐疾。

尹玉摇头哄他，“好看。”

沈荆棘又问:“那你是不喜欢我吗?”

尹玉又摇头，“喜欢。”

那你为什么……

沈荆棘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惊讶道：“你是有瘾疾吗？”

“……”

尹玉被眼前人气笑了，惩罚性地拧他的脸，“哪里听来的。”

沈荆棘吃痛躲他，“他们说的。”

沈荆棘啰啰嗦嗦地把他听到的话都告诉了尹玉。

尹玉脸都黑了，“歪理邪说。”

沈荆棘去捧他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嘴巴，半晌，舔了舔唇，试探性地凑上去，尹玉偏头躲他。

沈荆棘嘴角瘪了下去，愣在原地，很是委屈。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慌乱地拉他手，“我不脏的，”他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尹玉，我不脏的。”

沈荆棘哽咽着，他认定尹玉是嫌他脏，以为自己跟别人睡了，也听不见尹玉说话，就自顾自解释着，“我没和别人，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只在这等你。”

沈荆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伤心到了极点。

尹玉心疼地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安抚道:“我知道的，你不脏。”

沈荆棘就埋在他肩上一抽一抽的哭，尹玉就轻轻拍着他的背。

沈荆棘情绪稳定了一会，就情不自禁地去蹭尹玉的脖颈，嘴里喃喃叫着“尹玉尹玉”。

温热的呼吸撒在脆弱的皮肤上，沈荆棘听见了吞咽的声音，感受到凸起的地方上下浮动了一下，便饮鸩止渴般地吻了上去。

沈荆棘摸索着吻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巴，生涩却又动情。

沈荆棘感受到对方的回应，便更加忘情地索吻，去扯他胸口的衣襟。

尹玉突然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喘着气盯着他问:“风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荆棘答：“尹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

沈荆棘赤身跌在滚烫的怀里。

半晌，沈荆棘突然坐起身来，半张脸隐在身后的烛光里，汗涔涔地亮着光，眸光如水。

尹玉皱着眉头，似有不满，沈荆棘舔了舔干涩的唇，喑哑唤他：“尹玉，我，我不知……如何……”

尹玉憋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我教你。”

沈荆棘听见自己飘渺破碎的声音，听见对方动情地喊他的名字。

沈荆棘享受着，却皱着眉，看着不太高兴。

尹玉体贴地问他：“是不舒服吗?”

沈荆棘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不是，你……怎会知道……”

沈荆棘从没问过那日他为何会出现在春风楼，但心里却仍介意着。

尹玉吻他的唇，把他拽起来，沙哑道：“聪明人无师自通。”

……

那是他们第一次缠绵，也是岑珏麟第一次留宿，也是最后一次。

而今已是物是人非，思及至此，沈荆棘不由得自嘲道：“咎由自取，作茧自缚。”

歪打正着的相遇注定消磨人心。

如果尹玉只是尹玉……

沈荆棘只恨自己没有及时抽离……

香安阁的烛火在最后一刻燃烬，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正如他此刻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