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莜宁陷入到了冗长的昏睡中,她在梦中,整个人一会似置于凛冽北地,一会似置于熔岩火山。
一会是被关在逼仄狗笼,仆人手里拿着包子居高临下睨着她,嘴里一口一个,天煞孤星。
一会是被邦在射箭木靶,对面有人张弓搭箭瞄准她。
一会是在大雨滂沱的庄子,浩浩荡荡死了一堆人,雨水砸到地上卷着血水拍打在她脸颊,她奄奄一息,手里拿着一把刀。
额头出了一层层冷汗,体内内力翻涌,旧毒加新伤,被临时找来照顾她的嬷嬷,担惊受怕,守了她一夜。
第二日,日光爬上东方,谢矜开始着朝府准备上朝,那嬷嬷可算松了口气,跑也似的,冲到前堂。
右浊以为是陆莜宁那出了什么事,连带着里屋正在穿戴的谢矜手都一顿。
他眼神落向门外,嗓音清冽:“何事?”
嬷嬷头伏在地:“秉世子殿下,那女子整夜体温骤降骤升,全身冷汗不止,后背和脊柱处血,时不时止不住,且她周身是伤,太过骇人。”
谢矜听着嬷嬷惶恐的话语,穿戴好最后一件物什,右浊屏住了呼吸,昨夜殿下喜怒不辨,无端抱回来那个医女。
后来叫去了陈医正和善尔,想来那医女是伤的极重的。
至于殿下心中所想,无人揣测。
谢矜平静道:“接着传陈医正”
右浊大惊,连请两天陈医正……
“是”
*
状告京兆府尹的民女死了。
早朝之上,刑部侍郎纪唯年出列自请降罚,字字铿锵如击玉,姿态端方得挑不出半分错处,直教旁听的史官都暗叹一声“公忠体国”。
宣帝稳坐高台,眼皮微抬,锐利的眸子像淬了冰,直直扎向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了两下,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的风都似凝住了:“怎会突然毙命。”
此言一出,朝堂俱静。身旁侍立的太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圣上昨日才下旨要彻查府尹案,这民女是最关键的证人,如今人死了,分明是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纪唯年闻言,膝头一弯直直跪下,袍角扫过地砖时,刻意捋平了褶皱,那姿态端正得像幅精心裱过的画:“臣监管不力,请圣上降罪。”
高台上的宣帝眸色更沉了。
陆党一半喜,一半忧,喜的是那民女死了,府伊之事定能迎刃而解,忧的也是那民女死了,是如何而死呢。
陆党一派人人手中喽啰众多,要是叫那个不长眼的杀了去,又该如何是好。
这时,尚书令纪衡之佝偻着身子出列,与儿子一同跪倒:
“圣上,依臣之见,此案牵扯众多,犬子纵然失职,可大牢防备森严,一般人无法进入。依臣之见,怕是内部有人,吃里爬外,为堵那民女之口。”
“哦?”宣帝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没到眼底:“纪卿这是要替犬子摘干净?”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噼啪的轻响,百官或垂首,或偷瞟陆党,没人敢接话。
天子之怒,向来是血流千里的前兆。
就在这时,谢矜自队列中迈出。
绯色朝服的衣摆扫过地砖,发出极轻声响。
陆党里几个胆小的,后背已沁出冷汗。
他立于朝堂中央,眉目清冷如旧,缓缓开口:“依臣之见,自然是对此案,心中实是不安者。”
话里的意思,谁都懂。
可偏偏,只有他敢在这殿上,把王东临与陆逸初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明晃晃摆到日光底下。
“臣更以为,由此可见”他又道:“刑部和大理寺有渎职之嫌,此案乃至军饷一案,皆需严查”
“世子殿下此言差矣”大理寺卿周芝思出列,行走间官袍作响:“军饷一案,乃是先户部侍郎徐光念所贪,他乃前朝贵族出身,此一案牵扯前朝余孽,不可儿戏!”
谢矜面上无甚波动,回眸转身望向周芝思,单单一个眼神,便叫人胆寒。
纪唯年再次开口:“圣上,臣也认为,军饷一案却有蹊跷,刑部和大理寺乃是国之重部,若任由起党羽勾结,实乃大患!”
周芝思脖颈扬起,中气十足:“军饷案一事,辩无可辩,不光徐光念,乃至他身后的徐氏一脉,皆需押入大牢,以绝前朝复辟后患”
“此论荒谬”谢矜沉声,凤眸染怒:“徐光念是如何越过户部尚书,越过去北地的多道防线,凭空将三十万军饷贪墨的,况且这三十万军饷在何处?金羽卫和定北军的军饷在何处?!”
“你身为景曜王世子,征战沙场,竟为前朝余孽说话”周芝思冷哼一声,面朝宣帝:“圣上,世子殿下今日咄咄相逼,是铁了心要为那余孽翻案!”
宣帝五石散的后劲上来了,周身倦怠,精神不济,挥手打断周芝思。
他四两拨千斤:“此案,若是连阿矜都觉得蹊跷,那便查”
可谁去查,如何查,宣帝未置一词。
谢矜跪倒谢恩。
宣帝草草宣布退了朝,下朝路上,纪唯年特地追赶上他,似笑非笑:“我只帮你这一回,还有父亲。”
“你今日公开站队,圣上看似同意,可却偏袒陆党,心中估计对你也有几分忌惮,你手中值钱的东西,怕是要拿出去一部分了。”
谢矜无甚所谓,点头应下,继续走向自己的马车,掀帘上车。
他周身最值钱,最惹宣帝忌惮的,便是那半边枢密站。
当年这半边枢密站仰他重启,宣帝为表风范自然也放权于他,放易,收难。
他心中已有考量,趁势交出枢密站不是坏事。
“主上,府里来了消息,那女子还未醒。”
“回府,走败冬堂。”
今天不少人皆知道,败冬堂的掌柜击鼓鸣冤状告京兆府伊,结果血肉模糊死在大牢里。
正在纪府做工的老纪听说后,没忍住抹了把眼泪,如今这个世道,没人会在乎对错的。
可怜那个姑娘傻啊。
碧珠连续三天和朱霁南提心吊胆生活在一起,时刻忧心自家小姐的信息。
结果今日听见她竟然死了,
朱霁南看着,碧珠身子瞬间软了下去,脸色面如死灰。
在身后虚虚托了她一把,顺便合上了门,他易容过后的脸粗犷崎岖,不似从前温和漂亮,如今正面无表情:“你真以为,陆莜宁那么容易死?”
碧珠一怔,惊讶于朱霁南怎么知道,自家小姐的真名。
“她会回来的”朱霁南道。
恰听门前一阵马车行驶声,碧珠心提到嗓子眼,朱霁南很快整理好神色,推开门。
是阿清下来传的话。
“我们世子传话给碧珠姑娘,她和青隐大夫是关西将军府上的人,如今青隐大夫身死,是否要传信给关西将军府?”
碧珠彻底乱了,朱霁南挡在她前面滴水不漏:“青隐大夫,非将军府上之人,想必殿下有误会。”
在马车上的谢矜听见这个回答,像听了什么笑话。
如今,他只需将她死讯,传至西京,便知她是什么身份。
“阿清走了”谢矜缓声吩咐。
马车走过一天天街道,越来越靠近景曜王府。
“吁”
陆莜宁,终于拼命摆脱那些噩梦,一觉醒来,空气中不再充斥着血腥臭味,取而代之是药香和清烛的味道,刚醒来嗓子哑的厉害,四肢都发疼,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上月白色柔软寝衣。
她知道自己在外边已经,死了这件事,是对面嬷嬷告诉她的。
她还未来及发问,便听门外传信,谢矜即将过来。
嬷嬷不敢多留,退了出去,陆莜宁索性也闭上眼,大抵是大病初愈,闭上眼不多时倒真的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
谢矜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可出口的话语却比秋霜更冷:“既然醒了,便说说吧。”
陆莜宁,嘻嘻哈哈给他打了个招呼,意料之中,他未理睬她。
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她这副样子下的性格。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后背的伤口被牵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靠在床头,气息微促,声音沙哑,摸了摸头:
“殿下想听什么?民女为何胆大包天,给您种下同心蛊?还是听民女……为何非要这四年阳寿?”
她自顾自:“这些我都给过殿下答案。”
他缓缓转过身,日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那双凤眸里似凝着终年不化的寒冰。
“本殿很好奇,你究竟是谁,你还有多少面目?”
她低低咳嗽了几声,唇色苍白,扯着嘴角干笑?
“殿下若真想知道,不妨亲自去查?”她眨了眨眼:“民女的命如今与殿下相连,或许……殿下查案时,会更尽心些?”
“呵,”他嗤笑一声,缓步走近床榻,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你以为,凭着这蛊虫,便能拿捏本殿?”
“民女不敢。”她敛起浪荡,微微仰头,毫无怯意地迎上他的目光,尽管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清亮逼人。
“民女只是求生。殿下要的是北地安稳、军饷真相,民女要的是四年光阴,各取所需罢了,但我不会当殿下的刀。”
“刀?”谢矜俯身,指尖几乎要触到她脸颊上那道狰狞的旧疤,语气讥诮:
“你也够抬举自己,一把随时会反噬其主的刀,本殿为何要用?”
“可是殿下”陆莜宁无赖般笑了:“我还是挣得了生路。”
谢矜抬眸幽幽:“我现在把你死的消息,传回关西将军府会如何?”
27号不更了 再更就7万字了
我看能不能押一个榜单[合十]
6个红包 多多留评[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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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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