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的演武场，晨光刚漫过汉白玉栏杆，廊下的文武百官已按品级站定。沈毅望着场中女儿的身影，不禁为她感到担忧。身旁的吏部侍郎苏桓捋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柳丞相，压着声线道："沈尚书，今科殿试虽有三十余名考生入闱，可谁都清楚，真正能争驸马之位的，唯有清璇与柳家小姐二人。清璇枪法卓绝，只是......"他顿了顿，"后党一早便在传，这位置内定了柳如胭，可惜了啊！"
"哼，柳如胭那两下子，连弓都拉不满，也配做驸马？"一旁的秦老将军早就按捺不住怒火，"真让她成了，北境的兵怕是要寒心，沈家三代守边，凭什么要输给钻营之辈？"
沈毅一言未发，只将手默默攥成了拳。他望着场中女儿束发的绸带，那是他今早亲手为她系的，结打得格外牢，像是要把这些年里没说出口的牵挂，都细细缠进去。秦老将军粗粝的手掌拍在他肩上："放心，清璇是块好料子。"沈毅扯了扯嘴角，终是没说话。
正说着，太子温景琰缓步走来，听见这话便淡淡笑道："秦老将军放心，父皇选驸马，看的是真本事，不是家世。"他目光落在沈清璇身上，见她正低头检查枪杆，背影挺拔如松，又补充道，"何况，民心所向，从不是谁能内定的。"
廊柱后，二皇子温景曜拍着三皇子温景澈的肩，目光在沈清璇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勾起促狭的笑："三弟你看，沈清璇的枪杆都磨出光了，这劲头。依我看啊，你我以后说不定要叫她'妹夫'了。"
温景澈翻着手里的《孙子兵法》头也没抬，语气平淡道："枪再利，敌不过人心算计。"他比谁都清楚，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不只是看输赢。
御座两侧的仪仗忽然动了，皇帝的明黄伞盖出现在观礼台。皇上身旁的苏公公尖细的声音传来："殿试技勇比试，沈清璇对柳如胭，开考！"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场地中央，今日殿试虽有其他考生参与策论考核，但关乎驸马之位的关键较量，自始至终都只在这两人之间。
沈清璇提着枪走过丹墀时，她抬头望向了观礼台，正中央端坐的景和帝，御座左侧，温知夏穿着红色宫装，鬓边昭华钗坠着的明珠晃出细碎的光。四目相对的瞬间，公主微微向她颔首，沈清璇心头一暖，握枪的手更紧了些。
柳如胭穿着不合身的银甲，甲片碰撞发出细碎的颤音，握刀的手抖得厉害。她偷瞄了眼廊下的父亲，柳丞相的眼神十分犀利，逼得她都快喘不过气了，若是输了，父亲说过，她这一辈子都别想有出头之日。
柳如胭深吸一口气，突然挺刀直刺，刀刃带着破空声直逼沈清璇心口。不知是哪路野路数的招数，阴狠刁钻专取要害。沈清璇不退反进，枪尖斜挑，枪杆贴着刀身滑上，借着对方的力道旋身半转，避开刀锋的同时，枪尾顺势往柳如胭肘弯一撞。只听"哎哟"一声，柳如胭握刀的手松了松，刀势顿时滞涩——她万没想到沈清璇竟能借力打力，这与武师教的"硬接硬抗"全然不同。
"好个'顺水推舟'！"秦老将军在廊下低赞，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沈家枪法的精髓都学到了。"
柳如胭又惊又怒，手腕翻转，长刀挽出个虚晃的刀花，看似要劈向沈清璇肩头，实则刀锋陡转，直砍她握枪的右手。这招"声东击西"本是战场上的常用伎俩，被她用得破绽百出。沈清璇一眼便看穿了，柳如胭的脚步虚浮，显然是临时抱佛脚练的招式。她左脚为轴猛地旋身，枪杆在身前划出道银弧，"铛"的一声磕在刀背上，震得柳如胭虎口发麻，长刀险些脱手。
"还没完呢！"柳如胭被激起了凶性，竟弃了章法，双手握刀横劈过来，刀风扫得地上的尘土都卷了起来。这招"横扫千军"本需极强的臂力，她却仗着刀沉硬生生往下压，摆明了要拼蛮力。沈清璇眼神一凛，枪尖点地借力，身形陡然拔高半尺，竟从刀背上跃了过去，落地时枪杆顺势往后一绞，这是沈家枪法里的"灵蛇缠树"，专锁对手兵器。她心里清楚，对付这种不讲章法的打法，唯有速战速决。
柳如胭只觉手腕被一股力缠着，怎么也挣脱不开，情急之下竟撒开左手，伸手去抓沈清璇的衣襟，活像市井泼妇打架。
"无耻！"沈清璇眉头一蹙，手腕翻转，枪杆猛地向上一挑。"哐当"一声，长刀终于脱手飞出，重重砸在石阶上。柳如胭扑了个空，踉跄几步才站稳，突然捂着手腕蹲在地上，哭声尖利："沈清璇伤人！她故意折我的手！"她知道自己输了，只能用这最后的耍赖博取同情。
柳丞相见状急忙出列叩首："陛下！沈清璇蓄意伤人，藐视法度，请严惩！"后党官员纷纷附和，廊下顿时一片"严惩"声浪。沈毅往前半步，刚要开口，就被秦老将军拉住："等等，公主有话。"
"柳丞相说笑了。"温知夏起身走到栏杆边，凤钗轻晃，目光扫过柳如胭分明无伤的手腕，"满朝文武都看见了，是柳小姐刀招先失分寸，三番两次下死手。沈姑娘不过是自保，若连这都算罪过，那这演武场不如改作柳府私刑堂？"她看得明白，柳家这是狗急跳墙了，越是这样，越不能让他们得逞。
三皇子温景澈翻书的手顿了顿，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他这妹妹，比太子还懂得借势。
皇帝沉声道："技勇比试，沈清璇胜。柳如胭失仪，罚俸闭门。"柳丞相脸色铁青如锅底，却不敢再辩。
策论设在文华殿，虽有其他考生同场作答，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场笔墨较量的核心，仍在沈清璇与柳如胭之间。沈清璇展开试卷，"北境布防策"五字映入眼帘——与温知夏昨天所提示的一致，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她提笔欲写，苏公公却朗声道："众考生停笔，陛下旨意，殿试策论再加一题"。还没等众考生反应过来，景和帝开口道："众考生稍停，朕再加试一题，如今我大曜王朝最主要的边患乃是北狄，若其来犯，和亲与征战，当择何策？"
殿内一片哗然。沈清璇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这题太尖锐了，分明是冲着后党的主张来的，皇上这是在试探人心？她抬眼望向柳如胭，见对方脸色惨白，握着笔的手都在抖，心里便有了数。
殿外廊下，沈毅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禁为女儿捏一把汗。皇帝这题出得突然，怕是对后党"和亲缓兵"的说法已十分不满。只是清璇性子刚直，怕是会直言"征战"二字，这在文臣眼里难免显得鲁莽。
沈清璇笔尖悬在纸上，想起父亲常说的"北狄豺狼心性，和亲不过饮鸩止渴"。又想起之前朝廷送去北狄和亲的宗室女子，多数不过两个月就被那些蛮人折磨致死。她思索片刻，落笔写道："和亲并非长久之计，我大曜岂能一直向北狄屈服，怎能以女子换取一时苟安？和亲只会换来转瞬安稳，国强何须和亲？唯有强化军队，坚决征战，方能使我大曜万世无患。"她不要做只会喊打的武夫，要的是让北境再无烽火、百姓安居乐业的长久之策。
写完掷笔，殿内鸦雀无声。邻座考生实在忍不住偷瞄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话说得太硬，几乎是当众驳斥后党主张。
放榜时，夕阳染红了文华殿的琉璃瓦。沈清璇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策论朱批是皇帝亲笔："有勇有谋，兼具仁心，可堪大用。"加试那题旁，"国强何须和亲"七个字格外醒目，旁有小字批注："言虽直，意却切。"柳如胭的名字排在末尾，策论后只批了"空泛寡要"四字。
廊下，秦老将军抚着胡须大笑："我就说嘛！真金不怕火炼！"吏部侍郎也松了口气："看来，这次后党这算盘算是打错了。""这还得是沈大将军教女有方啊！"秦老将军附和道。
沈毅这次没有推辞秦将军的话，与他一同朗声笑起来。
榜下，温知夏望着那"国强何须和亲"七字，心头不禁一颤。她没想到这位在史书中并无多少记载的沈姑娘，心中竟有这般豪情，对其愈发欣赏。
匆匆赶来看榜的沈清璇，远远就看见了她的身影。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缓缓向她走去。刚走到榜前，温知夏余光已瞥见她，还没等她行礼，便先开了口："恭喜沈姑娘了！"
沈清璇直接愣在原地，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在夕阳映衬下明媚动人的样子，再也忍不住，脸一下就红了。
温知夏见她呆立着，又叫了一声："沈姑娘？"
沈清璇这才回过神，察觉自己的失态，赶忙躬身行礼："臣女失礼，还请公主恕罪。"
温知夏看着她这副模样，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清璇一抬头便撞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耳尖又是一热，慌忙又低下了头。
"沈姑娘不必多礼。"温知夏说着，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沈清璇微微侧头："臣女刚才失仪，还请公主不要笑话。"
"我并没有笑话你。"温知夏愣了愣，补充道，"只是觉得沈姑娘刚才......有点可爱。"
沈清璇这才正过头来，见温知夏弯唇对她笑，随即又转头看向榜上，轻声道："'国强何须和亲'，这句话写得真好。"
"臣女的浅见能蒙德皇上与公主青睐，是臣女的荣幸。"
"沈姑娘不必谦虚，有如此大才，乃是我大曜的荣幸。"
沈清璇闻言又转过了头，试图掩饰早已红透的脸。
温知夏看着她泛红的耳尖，觉得十分的可爱，又弯唇笑了笑，向她身后望了一眼，随即对沈清璇道："天色不早了，沈姑娘还是随沈尚书回府吧，沈尚书似乎等了许久了。"
沈清璇闻言一怔，转头望去，果然见沈毅三人站在不远处，看情形，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沈毅三人见偷看被发现，赶紧向公主拱手行礼。
沈清璇也向公主屈膝："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温知夏对她点头示意。沈清璇转身向三人走去，走着走着不禁加快了步子，随即小跑起来，最后一头扑进沈毅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唤道："爹！"
她这一抱用了十足的力气，连沈毅都被撞得往后撤了两步。
苏桓与秦老将军见状哄笑起来。
"清璇啊，你爹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一抱了。"苏桓调侃道。
沈清璇却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爹！我做到了！"武举这几日所有的紧张、压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她自幼学枪，摔过无数次跤，守过北境最冷的夜，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想起那些他默默为她擦药、陪她练枪的夜晚，所有的紧绷忽然崩塌。沈毅僵了一下，粗糙的手掌轻轻落在女儿背上，喉结滚了滚，只低低应了声："嗯，爹知道。"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沈清璇松开手时，眼眶还红着。沈毅抬手给她抹了把脸，嗔道："都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稳重。"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满是笑意，没有半分责备。
"走吧，回家，我让张妈炖了鸡汤。"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清璇此刻却对鸡汤提不起兴趣，满脑子都是公主方才的笑靥。
"公主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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