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乐，你听说没！那个失踪的女生昨晚在后山被找到了，埋在土里，都臭了。”
上周五，油画系有个女生失踪的消息一下子在学校里炸开。庄乐上周六得知的时候，已经是经过各种流言猜测润色过的版本，持续发酵一周后，仍是校园里最热的八卦。
起先猜测得最多的无非是为情所困出走、为爱与男人私奔，随着时间拉长，大家开始觉得不对劲，又猜测是被绑架撕票，甚至是情杀、仇杀，各种阴谋论都有，最近这两日，热度已经慢慢降下去了，大家都恢复了往日的学习生活，哪知，尸体就在学校后山被发现了。
中午饭点，庄乐比杨允清先一步到了食堂，打好饭坐在位置上摆弄着她的宝贝相机。
杨允清托着盘子，边走边刷班级群里的消息，忽然脚步一顿，火急火燎朝庄乐这头跑过来，脚下一个没刹住，盘里两块五花肉撒在庄乐面前，还没忘了第一时间跟她分享消息。
“别急呀，你坐下来再慢慢说……”庄乐吓得把手里相机一收，赶紧在包里翻找纸巾，包住落在桌上的五花肉，擦了擦桌面，手上动作忽然僵住，上周五……后山……埋……
那道闪电重新在庄乐脑袋里劈了下来。
最近整座城市进入了雨季，还刮了阵不小的台风。校园路上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偶见几人打着伞在雨里匆匆穿行。
上周五傍晚，庄乐从图书馆出来，才不过七点，天已经黑透了。
她咬咬牙走进雨里，怀里紧紧护着手提袋，里面有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还有她的宝贝相机，哪个都不能碰水。紧了紧快要被风吹散架的雨伞，雨水还是顺着风刮到她脸上，像藏在棉花里的针打得脸生疼。她把伞又拉低了几许，视线只能看到地面，弓着腰，打算一鼓作气跑回宿舍楼。
刚绕过图书馆后一条小道，迎面撞上一个人。
这一撞力道还不小，庄乐惊呼出声，手一松，手提袋一下砸进了泥水里，高高溅开了一朵泥花。
她慌忙蹲下身，从水坑里把手提袋抢救起来，迅速将浸湿的书印在裙摆上擦了擦，余光还是注意到了泥坑里的水面，正洇出一圈暗红色，在路灯下红得显眼。
水坑里躺着一把小铲子，暗红色在雨水中晕开的痕迹，比普通的泥水更稠，黏在坑底的落叶上，没被雨水冲散。
一双穿着黑色的运动鞋的脚杵在她面前，庄乐缓慢抬起头，一个男生的脸从伞的边缘露出来。天空被一道闪电劈开一条裂缝，紧跟着一声闷雷。他的脸被光打亮了一瞬，突出的鼻梁映上一道光，雨滴顺着滑落。
风衣的兜帽盖住了头，阴影压到了眉骨处，底下一双眼睛直视着她，庄乐细辨认了几秒才在暴雨中认出那张脸。
“蒋炎？”她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蒋炎弯下身拾起地上的铲子，身上的水随着指尖滑落，泥坑里又滴滴答答落下几个红色的点，跌进坑里又马上晕开，全数落在了庄乐的视线里。她望了眼蒋炎来的方向，那条通往后山的小路在闷雷的前奏里若隐若现。
“嗯。你认识我？”蒋炎的脸色被雨沁得发白，双眼注视着庄乐，似乎在记忆里找这张脸。
“哦，我们一个社团的，爱乐社。我叫庄乐。”
庄乐当然认得他。蒋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在美术学院里是公认唱歌最好听的，两种艺术特质加持，加上一身好皮囊更是锦上添花，早在大一刚入学就名气不小，连她这么不爱八卦的人都知道。
他好像是雕塑系的吧，身上带把铲子好像也不足为奇，只是那一小圈红色……没来得及细想。
“哦。”蒋炎向庄乐点了点头，算是草草地打了个招呼，抬脚大步往庄乐的身后的方向走。
庄乐拿出袋子里的相机，大致检查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对着蒋炎离开的方向按了快门，闪光灯像闪电一样映亮了蒋炎的背影，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她手里握着的相机，转过身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照片！庄乐伸手到包里摸了摸相机，她现在得找机会确认一下。
庄乐有特殊的能力，看着她拍摄的相片的专注观察回忆时，她的意识会被拉到她拍摄的空间里，能进入被拍摄前三十秒的场景，但接触的必须是相片的原拍摄设备，她现在需要找个无人的地方，看一下当晚那张照片。
“清清……我上周五……”两人的位置正对着食堂门口，那里走进来的人把庄乐嘴边的话噎了回去。
蒋炎正收起手中那把黑色的直柄伞，在门外抖了抖。
庄乐闭上嘴，鸡皮疙瘩也跟着落了一地。杨允清等了几秒，见她没继续说的意思，又自顾自八卦了起来。
“哎，我还听说那个女生……”
“先吃饭先吃饭。”庄乐夹了块盘里的五花肉塞到杨允清的嘴里，堵住了她的话。低着头装作认真地猛猛扒饭，毛孔都敏感地张着，视线闪避着旁边的过道。
蒋炎走过庄乐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往前，留下湿漉漉的一串鞋印。
最近几乎一日未歇地下雨，按理说大家出门都会带伞，那天他淋得整个人湿透，还碰巧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后山脚下……庄乐咬着筷子头，脑海里不停反刍当日的细节，眉间拧起千千结。
食堂此时显得很空旷，下雨天人几乎少了一半，蒋炎就坐在庄乐对面的不远处。庄乐饭间不敢抬头，总觉得头顶被注视着，一阵阵发麻，嘴里机械地嚼着，食不知味，没吃两口就没了胃口，轻声催促着杨允清吃快些。
没想到在放盘子的地方还是碰上了蒋炎，这回避无可避，蒋炎主动认出了庄乐。
“庄乐？”
庄乐装作才注意到他的样子，脸上带着惊讶，目光迎上去，声调不自觉高了一度。
“蒋炎？你也来吃饭啊？”
“嗯。”他抬了抬眉毛，嘴巴刚张开条缝。
“啊，真巧。那我们先走了。”
庄乐迅速搁下手里的盘子，拽了拽杨允清的手臂，倒退了两步，转过身往食堂大门走。心里万分后悔自己那天自报家门的举动。
两人撑起伞紧挨着走进雨里，庄乐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该不该和杨允清说这事。杨允清倒是一脸兴致勃勃：“蒋炎认识你哎？”
庄乐小脸一苦，心道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纠结再三，还是没将这件事告诉杨允清。万一是个误会，那她不就成了造谣者。
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宿舍，庄乐抻了抻腰，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一溜烟爬上床去躲进被子里。
那天随手拍的照片有些失焦，背景被路灯下的暴雨模糊得虚掉了部分，庄乐不停地放大画面，专心地回忆起当天暴雨里的蒋炎，专注力达到阈值，她的眼前猛地一暗，又被一道闪电打亮。
她站在了蒋炎的身后，蒋炎背对着她，对着他面前的庄乐问：“嗯。你认识我？”
庄乐弯下身去看他手里拿着的铲子，这回她看得仔细，铲头边缘有一道明显的豁口，像是被什么硬物硌过，豁口处还沾染着暗红色的液体。
在他跟场景里的庄乐说话时，她绕到身前观察他的表情，他蹙着眉，嘴唇也抿的很紧，眼神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焦虑。
除了画面范围内的场景，其余的地方她是无法自由探索的，中间隔着一道透明的界限，框出一隅，界限外的地方就像虚焦的画面，走不近也看不清晰。
闪光灯亮起，庄乐眼前一晃，三十秒过去，短暂的耳鸣刺激着她的神经，将她的意识从画面中剥离回了现实，庄乐安静等待大脑的眩晕感消失，才缓缓睁开眼。
刚亲历的场景又缩回到小小的显示屏里，变回了静态照片。
庄乐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攥出了汗，蒋炎当天确实是从山上下来的，并且用铲子挖过土，除了豁口以外铲子上还带着泥，那些不明血迹明显是新鲜的。
她有些坐不住了，内心纠结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仅凭这样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能作为有力的证据向警察举报吗？那些显眼的漏洞都在她脑子里，她要如何让警察相信她的说辞。
庄乐向来不喜欢惹麻烦，但现在她好像碰上了个大麻烦。
下午去上课的路上，庄乐挽着杨允清路过图书馆，忍不住往楼后面瞥了瞥，后山脚下果然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远远都能看到那道刺眼的红白交界。
专业课一下课，同学们鱼贯而出，庄乐还托着腮坐在凳子上，杨允清收拾好了东西，站起身才发现她还在啃手指，眼神也呆呆的。
“想什么呢？还不走？”
“清清你先去饭堂占个位，我去个厕所，大的。”
庄乐挣扎了一节课，决定先就那天晚上遇到蒋炎的事说，其他的就交给警察去调查好了。
她鬼鬼祟祟躲到教学楼的楼梯间，缩在角落里，一只手反复解锁屏幕又熄灭，在勇气再次来到的一瞬间，拨了幺幺零。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还是紧张得有些支支吾吾，她不自觉捏紧手机，将声音压得很低：“你好，我……我是西侨美术学院大三的学生。上周五，我在学校里……”
楼梯下层安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接着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还有两个人的说话声，回荡在楼梯间里。庄乐僵在原地，立马噤了声，眼睛死死盯着楼梯下方，转角处先是露出了两颗脑袋，二个人转了个弯，朝庄乐这层走上来。
怎么又是蒋炎？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正说着话，齐齐抬头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庄乐，二人脚步停在原地，一时间楼梯间鸦雀无声。
庄乐愣住，手还捂在话筒上，电话那头接线员不确定地喂了几声。
“实在对不起，我可能搞错了。”当着蒋炎的面，庄乐只好匆匆挂断了电话。
蒋炎抬眼望向庄乐，表情自然，开口：“又遇到你了，庄乐。”
“好巧。”嘴角用了力，可是此时庄乐完全笑不出来，眉毛紧绷得发痒。
蒋炎隔壁的男生倒是很友好，主动跟庄乐打起招呼：“认识啊？你好。”
庄乐把视线移过去，她并不认识这个男生，但他长着一张下次再见到肯定不会忘的脸。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稍长的刘海中分散在两边，半扎着个揪揪在脑后，很符合艺术生的气质。
“你好你好。呃，你们聊，我先走了。”庄乐越过他们往楼梯下走去，转过弯，没忍住搓了搓眉尾，但没了再拨通电话的勇气。
第二天还是让庄乐找到了机会，这几天后山附近一直有几个警察在巡逻，她打算直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午休的时候庄乐悄摸地出了宿舍，在图书馆后面拦住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面孔。
“你好，我想提供一点线索。”庄乐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划出相册导入的照片，画面有些失焦，也没正面拍到蒋炎的脸，她不确定能不能当做证据，但能给她的话增添几分可信度。
“上周五傍晚，我在那儿。”庄乐朝后山脚下的小路那头指了指，“遇到了这个同学，他手里拿了把带血的铲子，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从山上下来，但我在那儿碰到他了。”
年轻的警员齐一默凑近屏幕看了一眼，接过手机，放大了屏幕上的画面。的确看不出具体有什么可疑之处，只能看到一个男生的背影，手里握了把小的工兵铲。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齐一默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的记事本，摁出原子笔的笔芯，笔尖停在纸上，偏过头看向庄乐，等她开口。
“摄影系大三，我叫庄乐。端庄的庄，快乐的乐。”
“你认识这个人吗？”
“算认识吧，雕塑系大三的蒋炎。他在学校里挺有名的，应该很多人都认识。”
齐一默让庄乐留下了联系方式，若到时有必要的话会请她到局里做一份具体的笔录。照片也被传到了齐一默的手机里，做完这一切，庄乐感觉自己肩上都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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