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姜煦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裴涯,艰难地爬上了泥泞的岸边。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水和泥浆。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第一时间查看裴涯的情况。
裴涯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身上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但依旧有鲜血在缓缓渗出,尤其是后背的伤口,触目惊心。他之前强行透支身体爆发的力量,此刻反噬得尤为厉害。
姜煦迅速撕下自己的衣襟,草草为裴涯和自己身上几处最严重的伤口进行压迫止血。他一边处理,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雨幕遮挡了视线,但暂时没有追兵的踪迹。
一个冰冷的念头闪过姜煦的脑海:追杀他们的人里,似乎没有看到吴益!那个在陶县废墟出现、身手诡异、疑似与沈砚之死有关的吴益,竟然不在这次最关键的围杀之列?这不合常理!以那叛徒布局的精妙,吴益应是绝杀的一环才对……除非……
这个发现让姜煦的心沉得更深,但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吴益的弩和狠辣他记忆犹新,若他在场,刚才那场绝境突围,成功的几率恐怕连一成都不到!
“咳咳……”裴涯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几口浑浊的河水,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疲惫不堪,但看到姜煦就在眼前,那里面依旧燃烧着不灭的火焰。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看……我说……能出来吧……”
姜煦看着他惨烈的模样,又听着他这不知死活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闭嘴,省点力气。”姜煦的声音依旧冷硬,但手上包扎的动作却放轻了些。他抬头望向暴雨如注的黑暗山林,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隼。“追兵随时可能沿河搜下来。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处理伤势。”
他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裴涯,两人如同从血与泥里爬出来的幽灵,互相支撑着,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再次隐入了茫茫的雨夜山林之中。篝火的光芒早已熄灭,但另一种更为炽烈的火焰,却在两人心中,于这冰冷的绝境里,悄然点燃。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灌,无情地冲刷着山林,也冲刷着两个在泥泞与黑暗中艰难跋涉的身影。姜煦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用来支撑裴涯,每一步都踏在深陷的淤泥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裴涯的呼吸沉重而滚烫,喷在姜煦颈侧,意识在剧痛与失血的眩晕中浮沉,高大的身躯时不时地往下滑坠,全靠姜煦一股近乎蛮横的意志力死死拖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姜煦感觉自己也要被这无边的雨夜和重负吞噬时,前方嶙峋的山壁阴影里,隐约显出一个狭窄的洞口。姜煦精神一振,几乎是半拖半抱着裴涯,踉跄地扑了进去。
洞内空间不大,但总算隔绝了肆虐的风雨。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和岩石的凉意扑面而来。姜煦小心翼翼地将裴涯放下,让他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壁上。裴涯的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双目紧闭,嘴唇灰白,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姜煦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和衣角滴落,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他顾不上自己同样火辣辣疼痛的伤口和几乎冻僵的身体,立刻跪坐在裴涯身边。
“裴涯!”他低唤一声,声音因脱力和紧绷而沙哑。没有回应。
姜煦的心沉了沉,迅速解开自己早已湿透、沾染着血污的外袍。他贴身的衣物里侧,用油纸仔细包裹着几样救急的金创药和解毒散——这是他的习惯,此刻却显得如此微薄。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药粉都倾倒在掌心,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仔细分辨着。
药粉混合着雨水和血水,被他小心翼翼地敷在裴涯身上最致命的几处伤口上:后背深可见骨的刀伤,肋下惨烈的伤口,还有右腿那个被洞穿的狰狞血洞。药粉接触到翻卷的皮肉,裴涯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
做完这些,姜煦才动手去解裴涯早已被血水、雨水和泥浆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破烂衣袍。布料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刺耳,露出底下更多纵横交错的青紫瘀伤和细密划痕,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姜煦的动作异常专注而利落,手指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仿佛在剥离一层层残酷的现实。
他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部分,用力拧干雨水,充当布条,为裴涯身上几处大伤口做了尽可能严密的包扎。
“……咳……”裴涯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气音,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眼神涣散,焦距模糊地落在姜煦沾满血污和泥水的脸上。他似乎想扯出一个惯有的痞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嘴角,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自嘲:
“呵……寒……寒商……真…真不像话啊……明明……该我……护着你……倒……倒让你……伺候起……我来了……这……这护卫当的……丢……丢人……”
话音未落,那点微弱的神采便彻底熄灭,头一歪,再次陷入更深的昏沉。
姜煦的手顿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裴涯伤口黏腻冰冷的触感。他看着裴涯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眉头、透着痛苦和倔强的脸,那句虚弱却清晰的“不像话”像根细针,扎进了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涟漪。这个莽夫,都到这种地步了,还在乎什么护卫的职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药已用尽,裴涯的伤势太重,单靠包扎远远不够。他必须找到能消炎镇痛的草药!姜煦强撑着站起来,拖着同样疲惫不堪、伤痛交加的身体,再次冲入洞外依旧滂沱的雨幕。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姜煦凭着对药草的熟悉,在湿滑泥泞的山坡上艰难搜寻。雨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寒意刺入骨髓,每一次弯腰和攀爬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然不愿放过任何一片可疑的叶片。终于,在几块湿漉漉的岩石缝隙里,他找到了几株紫珠草和地榆,虽然比不上名贵药材,但止血消炎镇痛的效果尚可。姜煦如获至宝,小心地采下嫩叶,用衣襟兜着,踉跄地返回山洞。
洞内,裴涯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刚才更平稳了一些。姜煦将采回的草药用洞顶渗下的雨水简单清洗,然后放进嘴里用力咀嚼。苦涩辛辣的汁液瞬间弥漫口腔,刺激得他眉头紧锁。他忍着不适,将嚼烂的草药糊小心翼翼地敷在裴涯和自己身上那些较深的伤口上。清凉的草药汁液混合着唾液,多少能缓解一些灼痛和炎症。
做完这一切,姜煦也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失血、寒冷和剧烈的体力消耗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靠在裴涯旁边的岩壁上,冰冷的岩石寒气直透背脊。此刻的姜煦称得上是筋疲力尽。外面的雨声依旧震耳欲聋,山洞内的温度却低得如同冰窖,湿冷的空气仿佛能冻结血液。
看着裴涯在昏迷中依旧因寒冷和伤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姜煦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犹豫只是一瞬,他便挪动身体,紧挨着裴涯坐了下来。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将裴涯冰冷沉重的身体半揽入自己怀中。用自己同样冰凉、却尚存一丝热度的胸膛,紧紧贴住裴涯宽阔却冰冷颤抖的脊背。
这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姿势,充满了迫不得已的狼狈。满身血污泥泞、伤痕累累的两人,在绝境的寒夜里,像两只受伤的野兽般紧紧蜷缩在一起,互相汲取着那微薄得可怜的体温。冰冷的湿衣紧贴着皮肤,寒意依旧刺骨,但紧贴的躯体间,那一点点微弱的热量却在艰难地传递、汇集,对抗着无孔不入的冰冷。
姜煦能清晰地感受到裴涯背上肌肉因疼痛和寒冷而产生的细微痉挛,也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裴涯微弱却顽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洞外是倾盆的暴雨和未知的追杀,洞内是弥漫的血腥和草药的苦涩。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寒冷中,唯有这具沉重躯体传来的微弱心跳和体温,成了支撑他意志不垮的最后锚点。
他闭上眼,将下巴轻轻抵在裴涯的肩窝,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脉动。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合着不知是汗水还是其他什么的液体,悄然滑过脸颊。
冰冷的黑暗与相互依偎汲取的微薄暖意,在沉重的疲惫中模糊了界限。姜煦是在一种近乎本能的高度警觉中醒来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各处伤口的钝痛和浸透骨髓的寒意便先一步袭来。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昏暗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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