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微熹,薄雾未散。姜煦与裴涯便已收拾停当,策马离开卫城,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碎官道上的晨露,扬起两道轻尘。
正如姜煦所料,京城那边,孙崇与司天监因“青冥纸鸢”被毁、重要据点接连暴露而相互猜忌、攻讦正酣。双方都怀疑是对方下的黑手,或是内部出了叛徒,一时间狗咬狗,撕扯得难解难分,竟无暇他顾。这意外的“鹬蚌相争”,为远在西南的姜煦和裴涯,争取到了一段堪称风平浪静的调查时间。
路途虽奔波,但少了朝堂的明枪暗箭和司天监的紧迫追杀,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舒适”来。裴涯似乎也格外享受这段时光。他骑术精湛,控着缰绳与姜煦并辔而行,嘴里时不时叼着根随手摘的草茎,神态轻松。
行至一处视野开阔的山隘,裴涯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又稳稳落下,溅起几点湿润的泥土。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漂亮。
“歇会儿,让马也喘口气。”裴涯的声音带着策马后的微喘,却依旧清朗。他走到山隘边缘,眺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和蜿蜒如带的河流。
姜煦也停了下来。但他并未立刻下马,仍旧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视着四周的地形,似乎在确认方位和预判路径。晨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裴涯转过身,正看到这一幕。晨风拂过,撩起姜煦鬓边几缕未束紧的墨发,轻柔地拂过他白皙的颈侧。那专注的神情,那被风勾勒出的清俊轮廓,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下,美好得不似凡尘中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裴涯。他大步走回姜煦马前,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人。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嘴角却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
“寒商,”裴涯的声音不高,在山风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山隘风大,小心着凉。”说着,他极其自然地伸出了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充满力量的手,掌心向上,稳稳地停在姜煦马镫旁。
这个动作的含义不言而喻:扶他下马。
姜煦的目光从远山收回,落在裴涯伸出的手上,又缓缓移到他仰视着自己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或戏谑,只有一种近乎坦荡的、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山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姜煦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他并非弱不禁风,一身武功虽不及裴涯那般刚猛霸道,却也足够轻盈敏捷,上下马鞍如履平地,何须人扶?裴涯此举,与其说是担心他着凉,不如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一种想要靠近的、笨拙又直接的借口。
一股熟悉的、带着热意的红晕悄悄爬上姜煦的耳根。他想说“不必”,想如往常般自行下马,维持那份从容。然而,看着裴涯那双坦荡又带着点固执期待的眼睛,看着那只稳稳停在半空、带着薄茧的手……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姜煦抿了抿唇,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挣扎,最终归于一种认命般的、带着羞赧的平静。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缓缓地、将自己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带着点试探性的迟疑,放入了裴涯等待的掌心。
掌心相触的瞬间,裴涯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暖流,从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猛地窜起,直冲心口!那微凉的、细腻的触感,与他掌心的温热和粗粝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几乎是本能地、瞬间收拢了五指,将那只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宽厚滚烫的掌心里!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握。
姜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裴涯掌心的温度高得惊人,那紧握的力道和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顺着手臂一路蔓延,瞬间点燃了他耳根和脖颈的绯红!
“……”姜煦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羞恼的吸气声。他想抽回手,那点被紧握的羞赧让他无所适从。
然而,裴涯却握得更紧了。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借着姜煦放在他掌心的力道,微微用力,稳稳地将他从马背上带了下来。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但只有两人知道,这简单的“扶下马”动作里,蕴藏着怎样汹涌的心潮。
双脚落地,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山风重新吹拂,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因紧握的双手而升腾起的、灼人的热度。
姜煦的指尖在裴涯滚烫的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试图找回一点冷静。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自己的手完全被包裹在裴涯充满力量感的手中,强烈的对比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亲密感。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连眼尾都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色。
裴涯看着姜煦低垂的眼睫和那无法掩饰的绯红,清晰地感受到掌心里那只手细微的颤抖。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难以言喻的柔情瞬间填满了胸腔。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想将人直接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用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安抚的意味,摩挲了一下姜煦光滑的手背。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让姜煦的身体又是一僵,呼吸都窒了一瞬。他猛地抬起眼,撞进裴涯那双盛满了温柔笑意、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一人的眼眸里。
“山隘风大,”裴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山风的清冽和他独有的磁性,目光紧紧锁着姜煦,手指却依旧固执地、珍重地紧握着那只微凉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手……也凉。牵着,暖得快些。”
这直白到近乎耍赖的借口,配上他那坦荡又温柔的眼神,让姜煦心底最后那点强撑的防线彻底溃散。一股混合着羞赧和悸动席卷了他。他别开脸,看向远处起伏的山峦,试图掩饰那几乎要烧起来的双颊,被紧握的手却不再试图挣脱,反而几不可察地、微微回握了一下裴涯的手指。
那细微的回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裴涯心中漾开巨大的涟漪。他不再说话,只是将那只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道,无声地传递着此刻翻涌的心绪。
两人就这样并肩立于山隘风口,衣袂被山风猎猎吹动。一人玄衣劲装,高大挺拔如松;一人月白骑装,清逸挺拔如竹。他们紧握的双手,在初升的朝阳下,在呼啸的山风里,成了最缄默也最炽热的告白。
同行道路上,裴涯依旧带着他那点混不吝的江湖痞气,但这痞气之下,是对姜煦无微不至的关切和并肩而行的踏实感;姜煦则维持着惯有的沉静自持,但那层坚冰之下,对裴涯的纵容与依赖,已悄然加深。
不久,玄鸟也如约归来,带来悲风楼的密函。姜煦解下信筒,于篝火前展阅,清俊的眉宇随着字句渐次锁紧。
信中所载,条分缕析:
其一,三载之前,司天监暗启秘令,遣人四方奔走,搜寻身具奇异“仙力”之物,其类大抵可归为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属。姜煦手中那枚种子,赫然在列。
其二,司天监似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定位手段,能大致圈定这些奇物所在区域,其派员行动之精准,足可佐证此点。玄鼎徘徊与黑石矿场,以及当年司天监寻至城郊道观,探问种子下落,皆源于此。
裴涯原本抱刀静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姜煦阅信。当听到姜煦说“定位手段”几字时,他瞳孔骤然一缩,按在刀柄上的指节瞬间绷紧。他的视线猛地从信笺抬起,紧紧锁在姜煦身上,带着一种无声却沉重的焦灼。
其三,然此等手段,显非万全。信报称,司天监所遣之人,大多无功而返,足见其定位亦存偏差,未能尽掌乾坤。
其四,老道师父之死,经悲风楼详查,确系司天监所为。此乃报复,铁证如山。
其五,尤为关键者,据司天监搜寻之物性及其调动迹象推断,其背后所图,极可能是布设一座规模浩大、意图‘转移龙脉’的逆天阵法!相关佐证与推演细节,皆附于密信之后。
姜煦阅罢,将密信放入火中,指尖轻捻铜钱,眸光沉冷如寒潭深渊。周身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
裴涯的声音比方才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姜煦身上:“定位手段……那东西如今在你身上。”这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陈述,字字都透着对姜煦安危的深切忧虑,“司天监既能靠它找到道观,也随时可能……”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裹挟着凛冽的寒意,在寂静的室内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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