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们身处距离淮县已十分遥远的另一座城镇客栈中。房间简朴,却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姜煦将从“观澜阁”带出的、与沈砚相关的密卷铺在桌上,烛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根据这些线索反复印证,当年与沈砚有过秘密接触的关键人物——玄薪,其最后可循的踪迹,就落在此地。
“找到他,沈砚案的最后一块拼图便能归位。”姜煦指尖点在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之后,便是昭雪沉冤,撕开司天监画皮之时。”
赶路途中,裴涯肩上的刀伤在姜煦的悉心照料下已愈合得七七八八,只余一道浅痕。然而,令姜煦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阴云的,并非裴涯的伤势,而是司天监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太静了。
无论是他们一路行踪,还是姜煦暗中动用的力量对司天监外围的试探、甚至安插的探子,都顺利得不可思议。表面看来,司天监似乎正被孙崇的牵制和姜煦此前的布局弄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但姜煦深知玉虚子。那位司天监之主,绝非坐以待毙、忍气吞声之辈。这种近乎诡异的平静,非但不是放松,反而像一张缓缓收紧的无形巨网,更像一个精心布置、静待猎物踏入的死局。每一次传来的“顺利”消息,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姜煦敏锐的神经上。
他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熙攘却与他无关的街市,背影显得格外孤峭。手中是玄鸟刚刚送回的有关玄薪藏身处的具体情报,他却久久没有下达行动指令。那份沉重的不安,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房间里。
裴涯靠在桌旁,目光没有离开过姜煦。他看出了那份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凝重。放下环抱的手臂,他走到姜煦身后,没有贸然触碰,只是将温热宽厚的手掌,沉稳地按在了姜煦微凉而紧绷的肩头。
“被蛇盯着的感觉,是不好受。”裴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磨砺后的笃定,那点惯有的痞气此刻化为支撑的力量,“但咱们总不能被它瞪两眼,就真成了木头桩子。那老儿装神弄鬼,憋着坏水是肯定的,”他顿了顿,指腹在姜煦肩头无意识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可你要是不动,怎么知道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陷阱又如何?我裴涯的刀,就是专劈这些魑魅魍魉的!”
姜煦肩头传来的温热和那一点细微的摩挲,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轻轻漾开了些许冰封的凝重。他缓缓吐出一口郁结的气息,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那份沉郁的不安已被熟悉的、近乎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他转过身,并未避开裴涯的手,反而微微侧头,脸颊几乎蹭过对方按在他肩上的手背,带来一瞬即逝的温热触感。他看向裴涯,那双清冷的眸子映着对方坚定无畏的脸庞。
“你说得对。”姜煦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是陷阱,也得闯。真相,不会自己走到面前。玄薪,必须见。”他拿起那份情报,指尖用力。
行动既定,刻不容缓。
这日清晨两人蛰伏在暗处,眼见玄薪带着两名随从从小屋中走出,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街角。
“走!”姜煦低语一声,与裴涯如两道离弦之箭,瞬间闪身至小屋门前。四周依旧风平浪静,鸟鸣啁啾,阳光暖融,这过分的安宁却让姜煦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裴涯默契地走在他身前,一手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遭每一寸可疑的寂静。继而指尖微动,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探入锁孔,轻轻一拨,门栓应声而落。两人无声地推门而入。
门内光线昏暗,与外界的明亮形成刺眼反差。然而,比光线更刺目的是屋内的景象!
空荡的屋内,唯有一张破旧的方桌。桌上,整齐地、令人毛骨悚然地摆放着数颗头颅!那些面孔,或年轻或沧桑,无一例外,都是姜煦费尽心血、暗中安插进入司天监的探子!他们的眼睛凝固着惊恐与不甘,在昏暗中无声地控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姜煦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中计了!彻头彻尾的陷阱!所有的“顺利”,都是为了将他们诱入这必杀之局!
“退!”姜煦厉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与急迫,一把抓住裴涯的手臂就要后撤。
然而,“吱呀——”一声轻响,那扇他们刚刚推开的门,竟悄无声息地、沉重地合拢了!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断绝了他们的退路。
“姜大人!别来无恙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侧屋响起,却如毒蛇吐信,“怎么刚来就要走?莫非对贫道辛苦备下的这份‘回礼’,不甚满意?”
侧屋布帘掀开,玉虚子施施然踱步而出。他依旧身着素净道袍,鹤发童颜,周身萦绕着那股出尘脱俗的仙风道骨之气,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悲悯般的微笑。然而,那双看似清明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毫无温度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老贼!”裴涯目眦欲裂,眼前惨状与仇人现身彻底点燃了他胸中暴烈的怒火,什么收敛江湖气,此刻唯有滔天杀意!他厉喝一声,腰刀瞬间出鞘,雪亮的刀光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劈玉虚子面门!这一刀,凝聚了他全部的恨意与力量,快、狠、绝!
玉虚子脸上那悲悯的笑容不变,面对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刀,竟只是随意地一甩手中拂尘!那看似柔软的银丝仿佛活了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轻柔地搭上裴涯凌厉的刀锋。
“铛!”一声并非金铁交鸣的奇异闷响!
裴涯只觉自己狂暴无匹的刀势,如同劈入了一团无穷无尽的、粘稠坚韧的棉花之中!所有的刚猛劲力瞬间被卸去、消弭于无形!一股阴柔却沛然莫御的力道顺着刀身反震回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气血翻涌,竟不由自主地“蹬蹬蹬”连退三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大刀阔斧的一个回合,竟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未能触及!
姜煦瞳孔骤缩,玉虚子这举重若轻的一手,显露出的功力远超预估!他立刻上前一步,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裴涯持刀的手臂上,实则暗运巧劲,替他卸去残余劲力,同时将他微微向后挡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既是保护也是制止。
“裴涯!”姜煦低喝,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玉虚子,将裴涯汹涌的杀意暂时按下,“你既在此处设伏相候,想必不止是为了炫耀这血腥手段。有话,直说。”
玉虚子轻甩拂尘,银丝飘然垂落,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击从未发生。他看向姜煦,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果然聪明!姜煦,贫道惜才。观你行事,步步为营,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我实为同道中人,皆非甘居人下、被世俗礼法束缚的庸碌之辈。权力、名誉、乃至那无上大道……这才是你我所求,不是吗?”
他向前踱了半步,声音带着蛊惑:“倘若你愿意助贫道修成大业,之前种种,皆可一笔勾销,贫道既往不咎。你不是在查沈砚的案子吗?好!只要你点头,贫道立刻助你翻案!司天监内所有牵涉沈砚案之人,皆由你处置,生杀予夺,随你心意!如何?”这条件,不可谓不丰厚,直指姜煦当前最迫切的目标。
姜煦闻言,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反而露出充满讽刺的笑意,那笑意如冰刀,刮在玉虚子伪善的脸上:“同道中人?呵……玉虚子,你早已将人性剥尽,只余一身披毛戴角的兽性,也配与我论同道?你眼中所求,不过是吞噬龙脉、妄图登仙的痴心妄想,肮脏不堪!”
玉虚子脸上的悲悯终于褪去,眼中闪过阴鸷,却并未动怒,反而冷笑一声,语气狂热而偏执:“人性?哼!此世黎民愚昧如猪狗,帝王昏聩无能,坐拥龙脉却暴殄天物!此等蝼蚁,也配谈人性?不如由贫道坐拥这江山,享这龙脉之力,助我修行,登临仙道!这才是物尽其用,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待贫道大业功成,仙途在望,这凡俗帝位,让与你又如何?”他张开双臂,仿佛已手握乾坤。
“做你的春秋大梦!”裴涯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嗤笑,刀尖直指玉虚子,“一个靠邪阵窃取国运的蠹虫,也敢妄称天命?”
姜煦紧接着裴涯的话,声音如淬了寒冰,精准地刺向玉虚子最大的痛处:“登仙?玉虚子,你心知肚明!此方天地仙灵之力早已散尽,断绝仙路久矣!你妄图以邪阵强聚龙脉之力,逆天而行,不过是痴人说梦,自取灭亡!你那五行大阵,就算侥幸成了,引来的也绝非仙力,而是毁天灭地的反噬与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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