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荣国公府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城，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知意端坐在车内，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她透过轻纱车帘望着越来越近的宫墙，深吸了口气。
也不知今日能否顺利。
“你不必忐忑。”裴康氏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沈知意的思绪。
沈知意转头，对上裴康氏和蔼的眼眸。
裴康氏今日穿着绛紫色的织金翟衣，头戴七翟冠，通身气派雍容华贵。
她伸手握住沈知意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传递给沈知意力量：“严嬷嬷最后虽没来得及教导你，但到底我如今在你身旁。”
裴康氏扫过沈知意身上，只见沈知意梳得一丝不苟的凌云髻，身上是符合国公府世子夫人身份的湖蓝色簇金绣鸾鸟的大袖衫，到底是满意点了点头。
“儿媳明白的。”沈知意却不欲解释什么，就让婆母误会她是因为进宫参加寿宴而忐忑吧。
裴康氏松开她的手，提醒道：“今日太后寿宴，长安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都会到场。你是新妇，又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头，少不了会被人议论。”
沈知意心头一紧。
裴康氏最是周全，她的提醒不无道理。
虽然竭力与沈墨康撇清关系，但血浓于水的关系尤其是一句“大义灭亲”可以盖过去的。
“到了。”
马车外传来仆从的通报声。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跟随裴康氏下了马车。
阳光倾泻下来，她眯起眼睛。
只见宫门巍峨，金钉朱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宫门前侍卫林立，刀戟森然。
已经是第二次入宫了，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反倒平静了不少。
只是，这次裴昀不在。
很快，两人跟着领路太监到了太后所在的寿昌宫。
“荣国公夫人到——”
宫门口的太监高声唱喝。
裴康氏挺直腰背，迈着端庄的步子向前走去。
沈知意落后半步，亦步亦趋跟着。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的，有鄙夷的，甚至有充满恶意的。
那些目光令她如芒在背。
“那就是沈墨康的女儿？”
“可不是，说得好听是大义灭亲，要我说，就是卖父求荣！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裴表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知意抬头去看，发现正是裴昀的表妹林婉儿。
“啧啧，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能迷住裴世子。”
林婉儿却恼了：“她只是个乡野村妇！”
……
细碎的议论声从西面八方传来，沈知意面色不变，她深吸一口气，反将腰背挺得更直。
她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惧议论。
太后寿宴设在寿昌宫殿前的空地上，此时已是花团锦簇，衣香鬓影。
数百张矮几呈扇形排开，正中央的高台上设着太后的凤座，并列的还有皇帝和皇后的席位。
沈知意环顾着，却失落发现她并不认识什么人。
“裴夫人来了！”一位鹅黄色襦裙的少女率先凑了过来。
沈知意一时不知她是在喊婆母裴康氏还是在唤她，她狐疑地瞅了那姑娘几眼，再次确认，并不认识。
原本喧闹的场地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沈知意甚至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那些目光有如实质，刺得她浑身不适。
“沈小姐，不，应该是世子妃了。”那位鹅黄色襦裙的少女走上前，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原来真的是在与她打招呼，沈知意有点受宠若惊，她慌忙行了一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是兵部尚书之女李媛！”她自我介绍着。
随即，却听李媛道：“听说沈小姐曾是沈侯爷的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前都不曾见到你，今日一见，不知可有幸一睹风采？”李媛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太后最爱看贵女们表演才艺了！”
沈知意一时有些着恼。
林婉儿就在那大肆宣扬她是裴昀娶进来的“乡野村妇”，根本配不上裴昀。
这厢倒好，直接上来讽刺她，是生怕她不出丑吗？
沈知意正要开口怼回去，裴康氏却先开口了。
“李小姐有心了。”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只是今日是太后寿诞，主角自然是太后娘娘。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安分守己是本分，何必喧宾夺主。李小姐有孝心，不妨等下宴席开场亲自舞给太后娘娘看，讨一句太后欢心。”
李媛脸色僵了一瞬，被怵得有些讪讪地退开了。
沈知意向裴康氏投去感激的一瞥，裴康氏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即凑到沈知意耳边：“这种就是根本不必理会，你是世子妃，拿出世子妃的气势来。她不过一个臣子之女，你却是命妇，上了玉牒的。”
沈知意莞尔笑了笑。
裴康氏的话外音，根本不用理会身份比你低的人，当他们是空气！
有时候沈知意真觉得她这婆母挺可爱的。
还可爱得非常有气势。
很快，太后到场。
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喧闹的空气：“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转而鸦雀无声，珠翠碰撞声与衣料摩挲声簌簌作响，转眼已跪倒了一片，
沈知意小心翼翼抬头，只见八名宫女提着香炉在前方开道。
氤氲的香雾中，太后扶着掌事嬷嬷的手缓步而来。
太后朝服上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耳鬓的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这步摇图案倒有些奇特，竟透着股异域风情。
想到太后曾是伏俟公主这一身份，心中又带了几分了然。
沈知意正盯着太后的步摇细看，却猛然与太后的目光相对。
太后凌厉的目光一闪而过。
沈知意慌忙垂下眼来，不敢再看。
“都起来吧！”太后在凤座上坐定。
众人入席。
沈知意等了片刻，却不见皇帝出现，心中浮现一抹焦躁。
转眼，却发现自己被刻意安排在了一众贵女之间，与婆婆裴康氏隔开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围的贵女因为她的入席，且开始窃窃私语。
“沈小姐，尝尝这个。”一旁不知姓名的少女一身月白襦裙，向沈知意递来一盏茶，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是西域进宫的玫瑰露，据说有养颜之效。”
沈知意接过茶盏，刚要道谢，却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辛辣气味。
她心中不免警铃大作，这茶水中加了料！
沈知意冷了脸：“多谢美意。”她转向这位小姐，“只是近日我脾胃有些虚弱，太医忌食辛辣。这玫瑰露中似乎加了胡椒，恐怕无福消受。”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原以为沈知意不会认得的，她根本没料到沈知意对药理会如此熟悉。况且在太后寿宴上公然下药，若是沈知意揪着不放，追究起来，可是大不敬之罪。
“是，是手下奴婢们拿错了。”她慌忙接过茶盏，“我这就去换一盏。”
“沈小姐真是见多识广。”却见一簇金长袍的少女凑了过来，正向她展颜微笑：“我是工部尚书之女苏菀，刚才那个是崔玉，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最会见风使舵。看你落单，可不可劲儿欺负你，讨好她身边那些贵女们。”
沈知意转头去看，果然，刚才来送茶水的崔玉正灰头土脸被一群贵女围住奚落。
没什么可怜的，不过咎由自取。
沈知意谨慎地朝着苏菀回了一礼。
苏菀似乎看出了沈知意的拘谨，压低声音道：“沈小姐不必防备我，我与你一样，是不与他们玩在一处的。你公公荣国公与我父亲也是至交。”
沈知意这才稍稍放松，与苏菀攀谈起来。
“我好佩服你。”苏菀道，“你孤身一人为夫勇闯伏俟，拿回国书，救下丈夫，还顺道大义灭亲了一把。我要是你，尾巴能翘到天上去！”苏菀夸张道。
沈知意噗嗤笑开了：“哪有那么夸张！”
苏菀道：“你与我说说伏俟呗，伏俟在大昭西边，我们闺秀身为女子，根本是想不敢想的存在。”
沈知意回忆了片刻道：“那里满是风沙黄土，虽不如中原富饶，但景色也别有意趣。”
“是吗？”苏菀听得饶有兴致，突然凑到沈知意耳边，“伏俟那边已经复国了，这个消息你不知道吧？”
沈知意一惊。
苏菀道：“我也是偷听父亲谈话才知晓的。”
沈知意不禁想起阿史那贺鲁，那个异族少年。
一种怀念的神色出现在脸上，没想到他和他叔父竟然成功了，实在了不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沈知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就前几日。”苏菀道，“伏俟那边递了国书，说不日会来朝拜！皇上龙颜大悦，说是天朝威仪远播，四方蛮夷归附。”
沈知意实在真心为阿史那贺鲁高兴，如果伏俟来大昭朝拜，派遣的应当还是阿史那贺鲁吧。
他们很快还会再见！
想到阿史那贺鲁临行前说的那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果然，那是个信守承诺的少年呐！
但沈知意随即又想到今日入宫的目的，是为了面见圣上，告诉皇帝沈墨康越狱一事，不免心情又沉重起来。
她看着苏菀似乎知晓很多的样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苏小姐，太后寿诞，皇上会来吗?”
苏菀愣住了：“应该会吧！”她道，“往年都出现的，怎么，沈小姐有事要面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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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太后寿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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