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朔风吹过荣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将门前描金绣凤的大红灯笼吹得晃动起来,灯光影影绰绰,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阶上。
沈知意跟在裴康氏身后下了马车。
脚刚沾地就看见裴昀披着黑色大氅站在石狮旁,门口灯笼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知意,你总算平安回来了!”裴昀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伸手要去扶她。
沈知意浑无所觉,兀自爽快跳下马车,徒留下裴昀的手僵在原处。
他摩挲了下手指,缩回了手,倒并不觉得尴尬。
沈知意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向裴昀汇报道:“已经将沈墨康越狱一事告知圣上了。”
“那就好!”裴昀展颜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又有些担忧,“没遇上什么事吧?”
“没有。”沈知意摇头,牵出一个笑来。
这笑让裴昀安心了不少。
裴康氏继沈知意之后下了马车,刻意落后两步,此刻安静立在马车边,借着整理群裾的动作,佯装着偷偷听这两人的对话。
裴昀转而向着裴康氏道:“娘,也辛苦您陪着知意一趟了。”
裴康氏似乎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她看了眼裴昀又瞧了眼没心没肺的沈知意,最终还是兀自绕过两人往府里去了。
连个回答都没给裴昀。
沈知意垂下眼帘。
她知道婆母定是生气了。
她这个世子妃本就出身低微,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偏偏还主动向圣上禀告要事,搅和了本该和谐的寿宴。
婆母不悦也是正常的。
许是吓坏她了。
裴昀却是护着沈知意的。
“你别往心里去。”他低声道,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柔和的安抚,“母亲只是……”
“我明白!”沈知意打断他,看向裴昀的眼眸中并无伤感,“母亲也是担心我!”
所幸,有惊无险。
今夜也算是圆满完成了裴昀交代的任务了。
夜已渐深。
“我来吧!”沈知意接过裴昀手中的灯笼。
裴昀便顺势将灯笼给了沈知意。
灯笼在沈知意手中微微晃动,灯中的烛火照出灯上的画来。
竟是一尾鱼。
那鱼画得极为灵动,鱼鳞在烛光照映下仿佛泛着水光,鱼尾轻摆,似要跃出纸面游入夜色中去。
沈知意不由多看了两眼,指尖触到了灯面上的鱼,惹得灯笼轻轻晃了晃。
“这灯笼……”她迟疑着开口。
裴昀走在她身侧,闻言侧目看她。
月光与灯光交织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光。
“喜欢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又像是小孩般渴望得到沈知意的夸赞,“我画的。”
沈知意点点头:“画得真好,像活的一样。”
如愿得到夸赞的裴昀,嘴角荡开一抹欢愉的笑来。
却听沈知意道:“为何画鱼,还是只有一尾鱼……”
裴昀脚步微顿,目光落在灯笼上那一尾游鱼上:“可曾听过‘鱼传尺素’的典故?”
沈知意摇头,灯笼的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焰火。
裴昀只觉得心也像是被点燃了,他轻咳一声,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柔:“古时有一对恋人,男子远行,女子思念成疾。男子得知后,便将书信藏于鱼腹中托人带回。女子得鱼烹食,读后方知男子同样思念着她……”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沈知意脸上,似乎在期待什么。
沈知意眨了眨眼:“所以……这鱼肚子里藏信,这鱼必死无疑。女子食的是死鱼啊!这男的也是,不能正正经经写封信吗?作甚弯弯绕绕!”
裴昀一噎,一时竟不知她是在用她的仵作常识吐槽这事真实性存疑,还是在借鱼讽刺他。
他有些受不了了,这姑娘脑子不知是什么做的,都是豆腐吗?
他摸了摸鼻子,指了指灯笼,弱弱问:“你再看仔细些?”
沈知意抬起灯笼,举到面前,灯光在她面上撒下柔和的光影。
只见这是个五角灯笼,灯笼另一面还题着几行小字:
“尺素如残雪,结成锦鲤书。要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沈知意摇了摇头:“这诗……何意?”她疑惑道,看着裴昀的眼亮晶晶的。
裴昀反倒不欲多说了,只是笑了笑:“日后……你许会明白!”
灯笼举在手中,在风中摇摇晃晃,将他们俩的影子拉得长而缠绵。
两人相携绕过荷花池。
荷花池水已然结了一层薄冰,冬天开始越来越冷了呢。
沈知意似乎有心事,盯着池面上碎裂的月光出了神。
“怎么了?”见沈知意没有及时跟上,裴昀也顿住了步子,问出口的话中,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忐忑。
“裴昀……”她犹豫着开口。
“嗯?”裴昀定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声音低沉却温柔地仿佛浸了蜜。
沈知意似乎很苦恼:“我今日去面见太后了。”她道,“太后似乎认识我外祖父!她说,我与外祖父一样,爱管闲事……”
沈知意咬了下下唇,终究还是没有将太后那些侮辱人的话语一并道出。
裴昀愣了愣,瞳孔微缩。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扑打在两人身上。
她下意识上前一步,用身体为沈知意挡住寒风。
“她还说了什么?”
“就这些。”沈知意苦笑,“我连外祖父叫什么都不知道。母亲生前从不提娘家的事,我只隐约记得她说过外祖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裴昀沉默片刻,盯着沈知意看了一瞬,突然伸出手,替她拂去肩上不知何时粘上的一片枯叶。
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沈知意的颈侧,两人俱是一颤。
“别动。”他的声音有些哑,修长的手指在她大氅系带间穿梭,“带子松了。”
沈知意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裴昀,裴昀睫毛轻颤,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她一时看不清裴昀的表情。
气息就萦绕在鼻尖,带着淡淡松木和墨香的味道。
系带重新系好时,他的指尖在她锁骨处停留了一瞬,隔着衣服,像一片雪花落下又融化。
“走吧!”裴昀率先转身,耳根在月光下泛着可疑的红,“外头冷。”
沈知意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相携走着,沉默半晌。
裴昀终于开口:“需要帮你查一下你外祖父吗?户部应当有记录。”
沈知意却沉默了:“总是麻烦你……”
不等沈知意将话说完。
“不麻烦!”裴昀飞快截断了她的话,惹得沈知意诧异去看裴昀。
裴昀轻咳一声:“户部尚书于我有人情往来,不麻烦的。”他淡淡道。
沈知意便不再接话了,只是点了点头:“多谢!”
你若不与我如此客气,该多好?裴昀心想。
两人一路往寝殿所在的院落而去。
刚到,就看见窗纸上映着摇曳的烛光。
两人皆是一愣。
有人?
沈知意率先推门进去,只见严嬷嬷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的案几上还摆着一封烫金请柬。
仔细一看,那请柬竟是先前从林婉儿手中夺来的英国公府的赏梅宴的请柬。
沈知意顿时有些头痛,这事不是过去了吗?
“世子妃怕是早把老奴忘到犄角旮旯里了。”严嬷嬷冷哼一声,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不悦。
沈知意心头一跳,想到先前逃了她的课,只有她便急匆匆去了伏俟,逮不着她,出不了气,难怪她没有好脸色。
沈知意弱弱地讪笑着。
严嬷嬷不为所动,枯瘦的手指敲在请柬上:“老夫人劳我继续来规范您的言行举止!几日后的英国公府赏梅宴,既然请了你去,还请世子妃重视些!”她眯起眼睛,“英国公是与荣国公齐名的国之肱骨,他家的赏梅宴,可不能再如今日皇宫般丢面子了。”
沈知意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之色。
“今日皇宫怎么了?”裴昀倒是先将话听了进去。
沈知意搪塞道:“没什么……”
裴昀看着沈知意的脸,关切之色浮现:“不肯与我说吗?”
“倒也不是。”沈知意叹了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一群贵女看不惯一个无权无势的乡野村妇罢了。人之常情!”
沈知意没说一分,裴昀的脸色就更冷一分,到最后,他一把夺过严嬷嬷放在案几上的请柬:“我们不去了!”
他道:“皇宫中这群女人都敢这样,英国公府你还不知要受什么委屈呢!”
沈知意看他攥紧的拳头,愤愤然的模样,一时怔愣住了。
“胡闹!”却见严嬷嬷冷了脸,“世子,恕老奴不敬。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吗?世子爷您是要承爵的!她迟早是要做当家主母的!难道您要让世子妃一辈子躲在您身后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半点社交,那荣国公府怕是要被权贵圈子里的人当作笑柄!”
裴昀不再言语,这怕就是母亲今日不愉的真正原因了。
他沉默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护住沈知意。
倒是沈知意觉得这些没什么,她牵起裴昀紧握的拳头,将拳头松开,就势拍了拍他的手:“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沈知意怕过谁?”
裴昀倒是被她这乐观给逗笑了。
严嬷嬷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我明日会再过来,还请世子妃做好准备,不要再逃了!”
说完,人撂下那封请柬,跨出了房门。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洗漱后便也就睡下了。
窗外,寒风簌簌,今年的第一场雪正悄悄覆盖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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