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出王彦冲话中的漏洞:“你说我母亲不配认识沈墨康这样的大人物,那她又是如何认识裴和荣的?荣国公不是更应该是大人物吗?”
王彦冲却阴涔涔一笑,那笑容里藏着说不尽的恶意:“你以为我为什么说你母亲一生的悲剧都是因为他裴和荣?你们全家被下狱,满门抄斩,监斩官就是他裴和荣!你母亲还是我怜悯下放跑的,说来,我还算你们的恩人呐!”
“我们全家为何被下狱?”沈知意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些信息来得太快太猛,让她难以消化。
她自幼跟随母亲验尸断案,却对家族往事知之甚少。
母亲总是避而不谈,她那样一个随和的人,只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此刻,王彦冲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她从未知晓的秘密。
“因为你外祖杀了伏俟和亲的队伍,所有人只活下来一个和亲公主,也就是当今太后。”王彦冲突然压低了声音,仿佛怕他现在的话被旁人听了去,“他惹怒了太后,惹怒了先皇,你觉得他还会有好果子吃?可怜你母亲,终日隐姓埋名,却还是被裴和荣搅了安宁。”
沈知意心中一痛。
明知道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明知道更应该责怪的是杀害母亲的沈墨康,却还是忍不住对裴和荣,对裴家升起了怀疑。
那些她从不曾留意的细节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第一次见裴和荣,当知道她母亲是苏婉娘时,裴和荣看向她复杂难辨的眼神,裴康氏突然对她转变的态度,甚至是裴昀几次三番对她的欲言又止。
她神经质地自虐般回忆着过往,却又不愿被这些腌臜绊住脚步,她转身欲走。
王彦冲的声音却再次在身后响起,如毒蛇般钻进她的耳朵。
“我不妨再告诉你,太后针对你,不光光是因为你身份暴露,惹来了猜忌,更多的……是因为你对长公主一案搅和不清。太后要的,是灭口,是尽快结案,你跟裴昀却反其道而行之。”
王彦冲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几分绝望:“听我一句劝,不要去追究因果,如果你实在好奇,不妨救我出来,我一定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
沈知意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
刑部牢狱中的寒气沁入骨髓。
她知道,无论王彦冲所言是真是假,她都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去看裴家和裴昀了。
她闭了闭眼。
“小人之言,不可信!”
最终,她淡淡回了这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王彦冲听见,也绝了王彦冲的念想。
然后,她抬步离开,不再回头。
身后,王彦冲恨恨地唾骂,最终被沉重的铁门隔绝。
走出刑部大牢,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
寒风扑面,带着长安特有的凌冽寒意。
沈知意下意识地裹紧了斗篷,却发现无论裹得多紧,都驱不散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马车等候在刑部门外,车夫见她出来,忙放下脚凳。
沈知意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靠近。
她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思考,需要清冷的空气来帮助理清混乱的思绪。
沈知意望着远处街巷中开始星星点点升起的灯火,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母亲生前在灯下教她验尸之法的身影。
那个总是温柔坚韧的女子,从未向她透露过半点家族往事。
究竟,是真的如王彦冲所说,因为恐惧而不敢提及?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你先回去。”她最终对车夫说,“我想走一走。”
车夫面露难色:“世子吩咐过,不能让您独自夜行……”
“无妨,这条路我熟悉。”沈知意语气坚决,“你回去后告诉世子,我去一趟城南的铺子,为他买些红豆跟薏米。”
这借口半真半假。
裴昀近日确实喜欢上了喝红豆薏米粥,但她自刻只是想认真静静,有一段独处的时光。
车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驾着马车离开了。
沈知意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长安的夜晚并不寂静。
酒馆里传来喧闹的人声,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偶有马车驶过,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辘辘声响。
沈知意却觉得自己仿佛走在另一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纱,模糊而遥远。
王彦冲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裴和荣是她们家当年的监斩官?是他引荐了沈墨康与母亲相识?太后对长公主一案如此在意,甚至不惜灭口?
每一个信息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她心中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她抬头一看,竟到了西市的“芜蘅堂”,一间书画铺子。
来都来了,不妨进去看一眼吧。
沈知意进了芜蘅堂,里面生意似乎并不是很好。
掌柜的一个人正在帐台后盘账,见沈知意一身低调的华贵,连忙放下手中的算盘,迎上来。
“姑娘,看您眼生,看点什么?我们芜蘅堂的书画可是长安最有名气的了!”
“之前有个伏俟人来这求画过一副肖像,我来拓印一份。”
掌柜的一惊,嘴里嘟囔一句:“怎么又是这幅画,这画到底怎么了?这个月都好几拨人来问了。”他冷了脸,“姑娘请回吧,我们从不拓印客人的画。”
语毕,人已经又转入了帐台后边,继续拨起了算盘。
“我是大理寺的人,这幅画与长公主之死有关。”沈知意从袖中干脆利落掏出一锭银裸子,放到了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眼睛一转,又瞅了沈知意一眼,心中有了决断:“你等着!”
他出了帐台,撩开了后间的珠帘,往里头去了。
片刻后,出来,手中拿了一卷画像。
“给!”他将画像递给沈知意,“见你是个姑娘,又自报门户我才给你。可不许外传!”
沈知意没想到竟得的如此容易,恐怕掌柜也是对这幅画有些恼了。
“你说有人来调查这幅画?”沈知意多嘴一问。
“对,如你这般,有大理寺的,但更多的是没什么来历的江湖人士,这画我看险得很,留在我这不合适!”他摇了摇头,打量了沈知意一番,随后,不再理会她,兀自算账去了。
这番话,却惊讶到了沈知意。
除了大理寺竟还有第三方势力在追查这幅画!
她将画缓缓摊开。
果然,里头并不是什么佛像,而是一个妙龄女子的画像,眉眼间与当今太后竟有几分神似。
抱着画出了书画铺子,沈知意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
原来,已是夜色如墨。
冬夜的天空清澈,星星格外明亮。
她忽然想起来母亲曾经说过的话:“知意,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不是尸体告诉我们的秘密,而是活人藏在心中的往事。”
当时她不解其中意,如今却仿佛触摸到了那句话背后的沉重。
“夫人?”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沈知意转身,看见春桃正站在不远处,见确实是她疾步向她走来。
“春桃?”沈知意迅速整理好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春桃走到跟前,跺了跺脚,佯装生气:“世子见您就未归府,才命奴婢前来寻找。车夫说您去城南买薏米跟红豆了。奴婢刚才去过那里,掌柜的却说今日未见您去过。您诓车夫呐?”
沈知意心中微微一颤。
裴昀果然不放心她。
但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在此刻她心中却多了几分复杂的色彩。
“我改了主意,想来书画铺子转转。”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寻常般。
春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终只是瘪了瘪嘴,带着委屈道:“夜色已深了,您还没用膳呢,随奴婢回府吧,世子说了,找不到你,也不让春桃回去!”
这带着娇嗔的话语,让沈知意心中不适的感觉缓了缓。
也好,先回府吧,也许她也该与裴昀面对面谈清楚,不能听信王彦冲一面之词。
荣国公府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在夜色中散发出温暖的光。
守门的门房见沈知意回来,忙开门相迎。
“世子正在书房等您。”门房弓着腰,低声道。
沈知意微微颔首,心中却是一紧。
裴昀在等她?
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还是已经知道她今日去见了王彦冲?
穿过熟悉的回廊,沈知意的心却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她与裴昀成婚至今,一直相敬如宾,彼此尊重。裴昀也从未干涉过她对案件的追查,他们互相帮助,一起寻找真相。那些温暖与支持,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新婚夜的约定,难道真如王彦冲所说,其实是出于愧疚吗?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烛光。
沈知意轻轻推开门,看见裴昀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卷书,眼神却明显不在书上。
“知意。”见她进来,裴昀立即起身,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你去了哪里?车夫说你去城南买红豆跟薏米,但春桃去找,却没找见你。”
他的关切是如此真诚,让沈知意几乎要断然否定王彦冲那番话的真实性。
“我去了刑部大牢。”她决定直截了当,目光紧盯着裴昀的反应,“王彦冲要见我。”
裴昀的表情明显很是惊愕。
“王彦冲?他见你做什么?”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股古怪,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沈知意走进书房,反手关上门。
烛光下,裴昀的面容依旧俊朗如初,如今那双眼中却含着担忧,但就是没有沈知意想的紧张或者逃避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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