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求你向皇上说情,救他一家老小。”沈知意缓缓说道,故意省略了王彦冲后面那番惊人的言论。
裴昀脸上的神情更古怪了,眉头紧缩:“他怎么不直接来找我?”他顿了顿,“他犯下如此重罪,惹怒了圣上,岂是旁人能求情的?更何况我自身都难保。你不该去见他的,这等人,避之唯恐不及。”
听到他拒绝,沈知意心头反倒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种侥幸萦绕在她心上,将她的心越缠越紧。
沈知意干笑了笑,顿时觉得是自己是太过相信不相干的人了。
她将话语如同玩笑般说出:“王彦冲许是狱中待久了,魔怔了。他说……”她故意停顿,观察着裴昀的反应,“他说你们裴家亏欠于我,若我相求,你们一定会答应。”
裴昀脸上懵了一瞬。
烛火劈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我母亲认识沈墨康,是因为你父亲的引荐。还说,当年我家被满门抄斩,监斩官就是你父亲。”沈知意干涩地笑了笑,“一定是假的吧?”
裴昀脸上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下来,无比凝重。
“我第一次听到这些,我父亲从未与我提过。请你相信我!”
裴昀的声音低沉而急促,烛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种沈知意从未见过的慌乱。他向前迈了一步,衣袖带起微弱的风,烛火猛地摇晃起来。
“请你先不要相信他,我会亲自去问我父亲!”裴昀握住沈知意的肩膀,声音近乎哀求。
沈知意抬起那双无措的眼,看进裴昀焦急的眼里,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
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沈知意心想。
裴昀转身就走,他脚步凌乱,带着少见的慌乱:“我这就去问我父亲!”话毕,人已经消失在了书房外的走廊尽头。
春桃敲了敲书房门,走进来:“夫人,世子爷吩咐我,给您备了晚膳,您用一点?”
春桃想起裴昀方才严肃的眼神,心中惴惴,以为是两位主子吵架了,看向沈知意的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
“好!”沈知意听见自己回答。
春桃明显松了口气:“您还愿意吃东西就好,世子爷也是关心您。不过他也真是的,您不过就是去书画铺子买了幅画,消失了那么会儿,他就气成那个样子,还非要让我找到您。我没找到,他还自言自语,说一定是伏俟王子将您拐走了。我看,他就是患得患失,您可别气他了!”
沈知意一时无言,她站起身,走到春桃面前:“我没生气,走吧!不是说备了晚膳?”她本能的阻止春桃继续往下说,如果事情真如王彦冲所说,他们之间就是横亘着灭族之仇。
他的关心,他那些温暖,会让她无所适从。
饭后,沈知意一个人靠在内室的床沿上,眼神放空地望向窗外的月色,院子里还有株梅树,此刻在寒风中摇曳着,与屋内的沈知意遥遥相伴。
几个时辰过后,深夜。
房门被打开。
透过屏风,沈知意看到一个人影轻手轻脚进来了,沈知意本能的知道,是裴昀。
她不由坐起了身子,与绕过屏风的裴昀对上了眼神。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
一时,室内寂静无声。
裴昀慌乱地避开了她的眼神,眼中分明有一抹极力掩盖的痛苦。
他转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努力表现地如往常一般:“怎么大半夜还开着窗,冬日了,会冷到的。”
关窗时,最后一缕夜风吹起他的衣袂,让他的背景显得有几分萧索和可怜。
“所以,裴昀……是真的,对吗?”沈知意闭了闭眼,裴昀的态度已经代表了一切。
如果事情不是真的,他绝不会如此平静,定会用最歹毒的话语吐槽王彦冲,然后又笑着安慰她,按他的性格。
“知意。”可是他最终只是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所以是真的?”沈知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只能扶住身旁的床柱子,才让自己不那么失态,“你家真的亏欠于我?我家的悲剧真的与你父亲有关?”
裴昀眼中满是痛苦,却还是忍不住担忧沈知意:“知意你不要这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父亲他……他当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不明白当时的局势!”裴昀急切地解释,“先皇震怒,太后悲痛欲绝,为了两国结秦晋之好,朝中明知事情有疑,却无人为你外祖一个乡野仵作求情!父亲奉命监斩,他内心比谁都痛苦!他后来因为愧疚,贿赂他瞧不起的王彦冲,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救走你母亲,并在暗中保护她多年,这些你都知道吗?”
沈知意怔住了。
母亲生前确实从未为生计发愁过,沈墨康出现后,她以为是沈墨康的接济。却原来,是因为裴和荣?
“那沈墨康呢?”她追问,“你父亲又为何要引荐沈墨康与母亲相识?”
裴昀的表情再次变得复杂:“这件事,父亲不肯与我细说。我只知道他后悔不已,认为若非他的引荐,沈墨康不会认识你母亲,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沈知意不由沉默了,裴昀的话语同样信息量巨大,她需要时间消化。
但她听懂了,王彦冲所说的并非全是谎言,裴家真的对她有所隐瞒,更有所亏欠。
“为什么从不告诉我?”她最终问道,声音中满是疲惫。
裴昀走向她,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轻轻避开。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父亲说,他是为了我,他怕你不会再接受我,不会再接受裴家。他将你视作亲女……我,我也害怕失去你,知意!”
烛光摇曳,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沈知意望着这个满口说怕失去她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阵的陌生。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今晚,我去客方睡。”她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地连自己都惊讶,“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裴昀瞳孔一缩,声音里带着哀求:“知意。”
但沈知意没有回头,径直走出房门,并带上了门。
在关门的一刹那,她仿佛听见裴昀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中藏着太多她还未了解的情绪。
长廊寂静,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
沈知意抬头望向夜空,星星依旧明亮,她却感觉世界变得天翻地覆。
长公主案,太后,裴家与外祖苏家的往事,一切似乎都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网住,无法逃脱。
沈知意握紧双手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夜风骤起,吹动了廊下“尺素传书”的灯笼明明灭灭。
……
第二天。
天空有几分阴沉。
灰败的云层低垂,仿佛携着云层压在远处的山峦上,压抑到令人窒息。
隆冬的山野早已褪去了鲜活的秋色,只余下一片萧索。
枯黄的草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
山路崎岖,碎石遍布。
沈知意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这些简单的吃食和一壶酒水,隐约还可以看到祭祀用的黄纸。
她走得极快,裙裾拂过枯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间格外清晰。
丫鬟春桃在后面哼哧哼哧跟着,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跟得十分吃力。
“夫人,您慢点!”见沈知意离得实在有些远了,春桃终于忍不住喊道,声音在山谷间激起轻微的回响。
沈知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山风拂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露出一张清瘦而苍白的脸。
她目光掠过春桃,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眼中似有云雾缭绕。
“你回去吧。”沈知意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春桃攀上一个小山崖,赶到沈知意身边,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有些站不稳。
沈知意伸手扶了她一把。
春桃喘着气,脸上泛着为难:“世子爷交代了,让我跟着您,可不能再让您丢了。”
沈知意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之色,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破开一个洞来,荡开层层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春桃:“随你的便!”
说罢,人已经走远了,背影在山路上显得格外单薄。
春桃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沈知意虽未曾回头,但到底放慢了脚步,让春桃得以亦步亦趋地跟着。
越往山顶,风越大。
枯草被风吹得倒伏在地,东倒西歪。
沈知意的衣裙也被山风鼓动,猎猎作响。
她坚定地往山顶走着。
到了山顶,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孤坟静立在山顶平缓处,墓碑简陋,只刻着“苏婉娘”三个字,连立碑人都未曾署名。
春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夫人是为母上坟来了。
想到众人非议的,夫人的母亲死于非命,还是被自己父亲害死的。
春桃不知真假,但心中还是划过一抹心疼。
沈知意站在山顶,定定地看着母亲的坟,良久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就在她刚要放下篮子里的祭品,为母祭拜的时候,就听到有人从山的另一侧上来了,听脚步声,是个男人。
沈知意心中一跳,强硬地拉过春桃,躲到了不远处的树后面。
茂密的灌木丛将两人的身形遮了个结结实实。
沈知意透过树丛定睛去看,发现来的人竟然是荣国公裴和荣。
想到裴昀昨天对她说的话,她心中至今仍感到一阵窒息。
裴和荣身后还跟着管家孙庆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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