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绝对是港岛区的交通高峰期,此时他们去玛丽医院不偏不倚就赶上了这个热闹。
载着三人的黑色丰田车艰难地由军器厂街挤进夏悫道,汇入这条行进缓慢的钢铁巨流。
“别那么快进薄扶林道,一路直去,西边街人多路窄,等到士美菲路再进薄扶林道。”
蔚枝翻看着手机里指挥中心传过来的资料,头也不抬地指挥驾驶位的何志锋。
“收到。”何志锋利落一答,抬起头张望眼前的车况,方向盘一转,一脚油门见缝插针变了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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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到玛丽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
急症室里面灯火通明,挤满了来求诊的病人,蔚枝踏进急症室的时候,一个男人正因为被分流到“次紧急”而对着分流站的护士大声嚷嚷,周围的人早已对此见怪不怪,没有一个对此有什么反应。
蔚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绕开闹事的男人,领着众人直接找到在急症室当值的军装同事,径直朝她走去。
“CAIU,蔚枝。”她亮出委任证,开门见山,“龙晋楼那宗怀疑自杀的伤者在哪?”
“Madam。”年轻的军装警员站起身喊她,“母亲在三号抢救室,准备送去病房留观。女童情况有点不稳定,早前已经送上儿童深切治疗部。”
话音落下,蔚枝的眉头皱得更紧,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女童如果情况危殆,那他们很多工作都不能推进,法医没法出验伤报告,他们没法录口供。
没有证据,没有理由,他们哪怕进行拘捕,一旦过了48小时,嫌疑人依旧可以保释离开。
在她身边的阿峰阿良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时间紧迫,他们要加快速度了。
“好,多谢。”蔚枝向军装警员道了谢,转身面对阿峰阿良两个人,目前掌握的初步证据在她脑中飞快闪过,消防员发现的女童身上的明显不属于孩童玩耍留下的新旧伤痕,疑似自杀的现场......至少目前为止,案情已经十分清晰。
女童林欣欣疑似长期受到来自监护人的虐待,而她的母亲则带着她一起封死了窗户大门企图烧炭自杀。
“走。”蔚枝的语气恢复了冷静,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三号抢救室的方向,“我们先看看那个大的怎么样了。”
三人快步走向抢救室。
还没等走到那间被床帘围起来的抢救室,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用手掩面,靠在墙上不住抽泣。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俨然是一副斯文的,充满书生气的脸,只是此时因为痛苦而面容扭曲,丢了风度。
男人目光锁定到蔚枝胸前挂着的委任证上。
“Madam。”男人即刻朝她冲来,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我太太她怎么样了?还有我女儿,欣欣......她怎么样了?”
蔚枝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不顾形象的男人,脸上不动,冷静地开口道。
“林先生是吧?你冷静一下,你太太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至于令千金,她目前在儿童深......”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
男人闻言痛哭出声,顺着墙壁缓缓无力地倒坐到地上。
“都怪我......都怪我......”他语无伦次地自责起来,“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我以为她只是压力太大了......我今天才出差回来,还给她带了最喜欢吃的蛋糕......她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还要带着欣欣一起......”
男人声泪俱下的自责让过道里的人都纷纷侧目,蔚枝注意到,就连推着换药车路过的护士,脸上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一丝同情。
“林先生,我们理解你的心情。”蔚枝蹲下身,平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话锋一转,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但有些情况,我们需要尽快和你了解一下,你在这里先休息片刻,一会我们同事来找你了解详细的情况,可以吗?”
最后那句可以吗,是询问,也更是通知。
蔚枝甚至没有等他回答,便偏过头和身后的阿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阿良立刻点头示意明白。
蔚枝伸出手,拍拍男人的肩膀,随即站起身,没有丝毫留恋地带着阿峰转身离去。
去往儿童深切治疗部路上,蔚枝脚步不停,利落地吩咐着跟在她身边的何志锋。
“你就在PICU门口这里守着,一会法医同事到了之后,你就给我像块狗皮膏药那样贴上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他们拍的每一张照片,下的每一个初步诊断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没问题。”何志锋咧嘴一笑,“放心吧Madam,这种事我最擅长,我够不要脸,保证你能拿到新鲜**的第一手资料。”
“认真点。”蔚枝瞥了他一眼,事关重大,不跟他开玩笑,“欣欣现在这种情况,除了Cat那边的口供,就是法医这边的初步意见最重要了,知道吗?”
“Yes,Madam。”何志锋立马收起嬉皮笑脸,神情一肃。
说话间,两个也来到了位于K座十楼的儿童深切治疗部。
“这里交给你了。”蔚枝对着他说。
“知道。”何志锋点点头。
蔚枝不再多言,朝医生办公室径直走去,她需要和医生了解一下林欣欣具体的身体情况,能不能支持法医的检查以及后面要进行的录影会面。如果一切顺利,对于之后的调查和定罪就非常有利。
而这个无辜的小女孩,也能受到她本来应得的迟到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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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晋楼
张嘉琪和方静文赶到时,鉴证科的同事已经先一步开始搜证,那盆早已熄灭,再无烟雾冒出的火炭被他们装入证物袋,写上编号,等待送去化验。
“鉴证科同事工作的时候,我们是不能打搅的。”张嘉琪示意方静文和她一样,停在公寓门口不要再动,“任何东西都不要碰,用眼睛看,用这里记。”说着,她抬起食指,指向脑门。
方静文认真地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张嘉琪皱起眉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于是,方静文迟疑地问了出来
“那我可不可以用电话拍几张照片?”
张嘉琪愣了一下,怪里怪气地拖长了声音,“姐姐。”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顿了顿,还嫌不够似的翻了个白眼,“我冒昧请教一句,你之前在深水埗干什么的?”
方静文不知所以然,被她这个反应弄得满脸通红,下意识便答。
“穿军装巡逻。”
“那就是刚出学堂咯?刚出学堂都记不住警队条例?你的脑子干什么用的?香港警队行事准则是什么?是程序!是法律!”说道这里,张嘉琪的声音陡然拔高,质问得又急又快,“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信息安全?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那部手机,连着多少个Apps?你的照片,是存在iCloud还是Google Photos?你敢不敢保证,你手机里没有哪个不知名的软件,在后台悄悄上传你的照片?”
一连串的质问劈头盖脸地砸在方静文头上。
她整个人都懵了。
在学堂里,教官只会口头上说一句‘不准用私人设备处理公务’,她也就机械性地记在本子上,却从来没有仔细去想过警队那些密密麻麻的条例后面代表着什么。
方静文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信息安全。
是绝对的红线。
方静文难堪地低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位穿着鉴证科黑色背心的女人从屋子里出来,摘下脸上的口罩,好笑地看着她们,走%E%??张嘉琪身边搭腔道。
“哗,Cat姐,干嘛那么大火气?”她问,她的目光在垂着头的方静文身上好奇地停留了一秒,随即又转向张嘉琪,“这位师姐有点眼生哦,嘉姐呢?”
提到嘉姐,张嘉琪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依旧没好气。
“嘉姐那肚子都能生了,还不休假啊?”张嘉琪顿了顿,忍不住又抱怨一句,“我和Madam早就劝嘉姐休假了,她硬要撑到快生再调职,一点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鉴证科的女同事闻言了然一笑,也就不再过问,抬起肩膀碰了碰张嘉琪。
“你这位新搭档不给我介绍一下?”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的方静文身体不自觉地又绷紧了几分。
张嘉琪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举起双手,让开位置。
“别,还是等人家自己来吧,我跟她又不熟。”
鉴证科女同事见状也不勉强,善解人意地勾起抹微笑,直接转向还低着头的方静文。
“你好,我是鉴证科阿Ann,师姐怎么称呼?”
“阿Man。”
方静文抬起头来,也对着Joe笑笑。
“日后多多指教。”Ann爽朗一笑,随即重新看向张嘉琪,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说回正事,Cat,我们鉴证科初步看下来,情况比想象中还要清晰。”
张嘉琪挑了挑眉头,示意她继续。
“你看。”Ann朝屋内抬了抬下巴,让她们看向正忙着收集证物的同事们,“用来堵门的湿毛巾,封死缝隙的胶带,床头还有一瓶Alprazolam,再加上我们在垃圾桶里面找到的那张Receipt,看来这位妈妈不是一时冲动,是有计划地要带着孩子一起死。”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张嘉琪。
带着孩子一起死。
张嘉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脸上那份不耐瞬间消失殆尽,眼底悄然燃起一股混杂着悲哀的愤怒。
不过。
张嘉琪还是忍不住又翻了白眼。
“不过小姐,你刚刚说那个A什么东西是什么?中国人能不能说中文?”张嘉琪极其不爽地说。
“OK,Sorry,My,bed。”Ann识趣地讨饶,“Alprazolam,我不知道中文是什么,但它是一种处方类安眠药。”
处方药。
也就是说,母亲很有可能平时已经出现了一些精神问题了,这会不会也是导致她做出要带女儿一起自杀的原因之一?
张嘉琪敏锐地从中嗅到突破口,下意识地,她转过头看向身边人。那个新人还不算无药可救,两个人的眼睛恰好在半空中对上。
两人对视的这一秒,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新人……好像也不完全是死读书的。
张嘉琪眼中闪过一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认可。
Ann将她们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耸耸肩,借机告辞。
“差不多就是这些,我先回去给手头上的工作收尾,有空联系。”
“谢谢。”张嘉琪由衷地道谢。
目送阿Ann走后,方静文主动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Cat姐,我们现在……”
“拿口供。”张嘉琪打断了她的话,动作利落地从腰包里掏出两本记事本和两支笔,将其中一套塞进方静文手里,“这个你会了吧?”
“我会。”方静文立刻答道。
“那就好。”张嘉琪把头一甩,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走廊的两侧,“A室和D室归我,B室和C室归你,逐家逐户地问,尽量问得越细致越好,有没有问题?”
“没有。”这一次,方静文的回答响亮而坚定。
“走。”张嘉琪言简意赅地丢下一个字,率先迈开了步子。
方静文立刻紧紧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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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医院
蔚枝从主诊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神色凝重,刚刚的谈话,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
林欣欣身上的确存在不少新旧交错的伤痕,遍布背部,手脚的条状瘀伤,关节处疑似摩擦造成的擦伤,以及几处已经愈合、留下淡褐色疤痕的旧伤。这些绝对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形成的。
只有长期被虐待,体罚的孩子身上会有这样的伤痕。
不过医生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欣欣吸入的一氧化碳浓度不算太高,抢救及时,转入儿童深切治疗部只是为了观察,如果今晚情况稳定,明天大概率能转回普通病房。
不过是否可以进行录像会面,那就要等明天医生根据欣欣的恢复情况重新评估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蔚枝正思索着,就看到阿良快步从走廊另一头赶了过来,手里拿着他的记事本。
“Madam。”阿良站定,将记事本翻开,递到她面前,“刚刚拿完林先生的初步口供。”
“他怎么说?”蔚枝的目光快速扫过阿良记录的要点。
“基本和他一开始说的差不多。”阿良汇报道,语气平稳客观,“他反复强调自己因为工作繁忙,经常出差,所以忽略了妻子和女儿。他说妻子陈美娟最近一年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失眠,并且因为管教欣欣的问题,和他吵过几次。他觉得这次是妻子抑郁症发作才做出傻事。”
“不在场证明呢?”蔚枝翻看着手里的本子追问。
“他说他今天下午四点半的航班从新加坡回港,六点十五分才下飞机。我已经把航班号和时间发给出入境那边的同事进行核实。”
“好。”蔚枝合上本子,将记事本还给阿良。
蔚枝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晚上十点。从临近下班接到电话到现在,整个团队不吃不喝地加班了近四个小时。
“好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今天能拿到的线索就这么多,医生说欣欣最早也要到明天下午才能评估。我们是警察,不是机器,总得吃饭休息。”
蔚枝朝远处赶来集合的阿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怎么样?大排档?我请,顺便打电话叫Cat她们也过来一起。”
“有得吃不吃,罪大恶极啊!”听到她的话,阿峰加急几步来到他们身边,“Madam,机械人也要充电,何况我们这群**凡胎呢。”一听有吃的,阿峰精神头立刻就来了,他夸张地摸了摸自己肚子示意。
就连少话的阿良都默默挪到了阿峰身边,用行动表示态度。
“废话少说。”蔚枝被这群猴子逗笑,她拿出手机,一边翻找Cat的号码,一边对两人吩咐道,“你们先过去找位子,点些喝的。我打完电话就来。”
“Yes, Madam!”
看着两个下属明显轻快了许多的背影,蔚枝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她将手机放到耳边,听着电话接通前的‘嘟嘟’声,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了PICU那扇紧闭的大门。
那扇门,像一道界线,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世界如常运行,欢声笑语。
门内,是一个亟待拯救的无辜孩子。
而她,蔚枝想,她绝对不能让这个孩子失望。
绝不。
香港(岛)真的好塞好塞好塞——
Ann也不是故意拽洋屁的啦,在香港确实西药基本都是英文名无中文名,Alprazolam在我们这边叫阿普唑仑,是非常常见的镇静安眠精神类药物,所以看到这个名字就差不多懂了......
-不定时放送小剧场-:
Cat:中国人唔该讲中文啦!麻鬼烦。
Man:Cat姐......其实都唔系好难啫......我听得明喔......
小枝:Cat啊,好心你唔好咁Mean啦.......吓亲新人点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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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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