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队人约在西营盘宵夜。
一组人在薄扶林,一组人在半山,折中一下约在西营盘是最恰当的选择。吃完宵夜还能顺路走西隧回九龙和屯门。
蔚枝是最晚出发的,自然也最晚到。
她来到这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点好了菜在洗碗筷。张嘉琪惯例在和何志锋拌嘴,两个人嘴上不停,手里也不停,吵得热火朝天。阿良向来不参与任何战斗,坐在两人边上,默默地给自己洗碗。刚来组里,和谁都不熟的方静文坐在阿良身边,一声不吭地低头洗碗,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Ma......”方静文眼尖,第一个看到了蔚枝。她像是见到了救星,眼睛瞬间一亮,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打招呼。
这个音节刚出口,蔚枝便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同时将一根食指竖在唇边,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声张。
但已经晚了。
还在和阿峰“激战”的张嘉琪也不是聋子,猛地转头看过来,没好气地‘啧’出声,直直看向方静文。
“姐姐,要不要给你个麦克风站到街口喊?你怕他们不知道我们干什么的吗?要不要顺便开个记者招待会交代下案情?”
一连串的质问铺天盖地打在方静文头上,她刚因为见到蔚枝而亮起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只能窘迫地低下头,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
“Cat姐,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嫉妒人家阿Man漂亮又斯文了,你那么针对人家干什么?人家刚来多久,不懂规矩多正常。何况我们老大那么英明神武,风流倜傥,阿Man激动一点也很正常,是不是啊老大?”
何志锋先一步‘仗义执言’,他一拍桌子,颇是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做派。
“多事。”
蔚枝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顺势在阿Man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给Man刚洗好的茶杯里面斟满茶水。
她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态度,而不是直接落了张嘉琪的面子。
新人要训,但适当地得给人家喘口气。
何志锋脸皮厚,被她骂完之后还要起哄,看见她给方静文倒茶,又张罗了起来。
“阿Man,看到没?老大都亲自给你倒茶了,你还不快点帮老大把碗筷洗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阿Man那斯文的样子,自以为是地加了一句,“不过不用我说你也会做的,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肯定是那种会照顾人的贤妻良母啦。”
方静文涉世未深,还真把这当成了前辈的‘提点’,下意识地就伸手,要去拿蔚枝面前的碗筷。
“手放下!”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呵斥,毫无预兆地响起。
不是蔚枝,是刚刚才把方静文训得抬不起头的张嘉琪。
“何志锋,我问你,什么叫‘贤妻良母’?”
何志锋被张嘉琪这突如其来的气场镇住了,愣了一下,讪讪答道。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就是夸阿Man懂得照顾人嘛……”
“照顾人?张嘉琪嗤笑一声,“警队请她回来,是让她保护市民的,不是让她来警署做菲佣帮她上司洗碗的!”
说到这里,张嘉琪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一脸错愕的方静文,最终又落回何志锋的脸上,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还有,收起你那套大男人的油腻调调。阿Man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说了算,轮不到你用‘贤妻良母’这种破烂标签来定义她。她是我们的同事,不是谁的老婆,谁的妈。搞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也搞清楚她的位置。”
这番话,掷地有声,直接把何志锋怼得哑口无言。
“Sorry,说错话,我自罚一杯。”何志锋双手投降,拿起茶杯仰头喝了个精光。
话说得差不多,蔚枝这个当老大的自然得出来圆场。
“好了好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不过......光罚一杯茶可不够。”说到这里,蔚枝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这顿宵夜,你请了。”
“啊?”何志锋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哀嚎道,“不是吧Madam!你不是说你请的吗?”
“我请的是‘迎新宴’。”蔚枝慢条斯理地晃了晃自己的茶杯,“现在是‘检讨宴’,性质不同,当然是你这个需要‘检讨’的人来付钱。”
这番半开玩笑的‘歪理’,瞬间让桌上凝固的气氛彻底松动了。
“行行行,我请就我请!”何志锋立刻就坡下驴,豪气地一挥手,“为了赔罪,我再给大家加两个菜!”
蔚枝满意地点了点头,确认周围没有其他食客在留意他们这边,这才将话题不着痕迹地拉回了正轨,声音也压低几分。
“虽然我的原则是下班不聊公事,不过这次时间紧迫,特殊处理。Cat,你那边怎么样了?”
提到正事,张嘉琪也立刻收起了所有个人情绪,正色道。
“一切顺利,明天我会把报告赶出来。”
“尽快。”在公众场合不方便透露案情,蔚枝同样也言简意赅地应道,“有了报告我们这边工作才方便。”
“知道。”张嘉琪会意,立刻应道。
“我们组有老大和Cat两位铁娘子坐镇,真是我们的福气。”何志锋一刻停不下来,又开始犯贱。
“那不然呢?”张嘉琪朝他翻了个白眼,“能来我们组,你偷笑吧。”
“是是是。”何志锋认输。
恰在此时,大排档的伙计端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盘子走了过来。
“椒盐九肚鱼!白灼鲜鱿!豉椒炒蚬!腐乳炒通菜!避风塘炒蟹!小心烫啊!”
食物的香气瞬间冲淡了空气中最后一丝紧绷。忙碌了一整天的众人,终于暂时放下案子,纷纷拿起筷子,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的美味上。
气氛,在这一刻才真正地缓和了下来。
蔚枝趁着张嘉琪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炒蟹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凑到方静文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别往心里去,Cat她……人就是那样,嘴巴比刀子还快,但心不坏。”蔚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安抚,“她不是针对你,她只不过是少了点耐心,做事又认真而已,以后你就知道了。”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她今天说的话你也要记住,我们的工作保密比什么都重要,不要在外面谈论案情,不要给任何人抓住你把柄的机会。尤其……不要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明白吗?”
这番话蔚枝自觉说得没有任何问题,方静文是她和张嘉琪从这样多份简历里面亲手挑出来的好苗子,自然是要好好培养。
只是让蔚枝措手不及的是,眼前的方静文瞬间眼眶一红,眼见就要哭出来了。
“我……我明白了。”方静文有些狼狈地低下头,胡乱地点着,似乎生怕自己的失态被她看见,“谢谢……谢谢Ma......老大”
即使再努力,方静文的声音里还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蔚枝看着她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伸出手,在面前那盘白灼鲜鱿里,夹了一块最肥厚的,放进方静文的碗里。
“行了,花脸猫。”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轻松,“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明天给我好好表现。”说完,蔚枝从兜里掏出包纸巾递了过去。
“嗯!”方静文噗嗤笑了出来,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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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吵吵闹闹的宵夜,最终在何志锋心疼钱包的哀嚎声中结束。
“走了走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蔚枝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
“老大晚安。”
“老大明天见。”
除了蔚枝,队里就只有张嘉琪有车。于是,Cat姐理所当然地成了剩下三只猴子的指定司机。蔚枝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看着阿峰和阿良插科打诨地钻进Cat的车后座,又看着阿Man有些拘谨地坐上副驾。
“老大,我们走了。”
驾驶座上,张嘉琪降下车窗,探出头来冲她说了一句。
蔚枝抬起手朝她挥挥,含笑看着张嘉琪这辆车汇入主路,消失在西营盘深夜的街角。
确认所有人都安全离开,蔚枝这才转身走向自己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丰田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的世界纷纷攘攘,车内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静谧。
蔚枝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呼出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前一秒还在下属面前无所不能,笑容满分,精力充沛的Madam,在这一刻才终于允许自己,变回那个会疲惫的普通人。
全队都以为她是永动机,唯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收队之后,她都需要找个安静的,绝无人打扰的空间给自己一点时间。
尤其是身处虐儿组这种高压,充斥着人性负面的部门内,每一日见尽的都是想到的,想不到的人性丑陋。很多时,就连蔚枝这个经验丰富的高级督察都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有些人别说不配当父母,根本不配当人。
她抬手,用力地按压着自己因为高度专注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将头靠在头枕上,合上眼睛。
深夜的电台,总喜欢播放一些暴露年龄的老歌,扬声器里传出DJ慵懒的声音。蔚枝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这DJ的声音有点催眠,甚至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接下来这首歌,来自一位匿名的听众,他说这首歌送给一位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话音刚落,一段如梦似幻的竖琴前奏毫无预兆地在车厢内缓缓流淌开来。
蔚枝的身体在听到第一个音符的瞬间骤然僵住。
随即,清澈又带着疏离的独特女声,伴随着乐声轻轻唱起。
“When......”
她猛然睁开眼睛,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模糊的片段。
两个身着中学校服的女孩戴着同一副耳机,坐在街角那间早已倒闭多年的唱片小店角落,分享那个年代还有些笨重的MP3。两个人靠得太近,她甚至能闻到另一个她身上校服的阳光混合着洗衣粉的清新味道,能感觉到相贴的温热肌肤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让人无端想要再靠近再靠近一点的体温。
蔚枝记得那时候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佯装认真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歌词,呼吸似有若无地打在了她的侧脸上。她立刻不耐烦地别过了脸,露出的小小耳垂上的细小绒毛在夕阳下清晰可见,毛绒绒,泛着金光,像只露出肚皮的慵懒小猫。
“喂!”记忆里少女清脆的声音和如今电台播出的歌声重叠在一起,“你不要挨得那么近好不好?”少女不耐地说。
音乐还在继续,车窗外的结束夜宵的市民还在漫步,一切如常。
蔚枝像被烫到般迅速点火,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伸出手胡乱拍向中控台,考核时候能打十环的手,此刻连电台那个突出的开关按钮都找不到,落到了空调口上。
蔚枝抿了抿唇,抬起手发狠似地对着不远处的电台开关按钮重重按下。
回荡在车厢中的歌声戛然而止。
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得回家了。
这个念头像野草般疯长,她迅速点火,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油门一脚踩到底。
“吱——”
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身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了大路。车窗外,西营盘的夜色飞速倒退,将这里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蔚枝紧紧握着方向盘,将所有翻涌而上的情绪,连同那首歌带起的不该回忆起来的片段一起重新压回心底。
只是蔚枝也知道,有些东西,你逃得越快,它越是如影如随。
那些她亲手埋葬了的过去,正无法控制地从心底某处破土而出。
九肚鱼好吃!白灼鱿鱼好吃!炒蚬好吃!腐乳通菜好吃!避风塘炒蟹好吃!写饿了......事实上这里洗碗我觉得翻译得不是很恰当,但是冲碗吧又怪怪的。不过确实是茶餐厅/大排档/酒楼指定动作,因为碗筷被那么多双手碰过可能还落了点灰,所以用热水冲洗一下多少还是有点作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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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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