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
蔚枝收回视线,敛去脸上笑意,扭头看向一片狼藉的会面室,抱起双臂,抬起指尖,不紧不慢地在胳膊上轻敲。
耐心,是棋局的第一步。
和她们辩方对垒,就像是下一盘棋。
她已然清晰地猜到对方的每一步棋,那么,无论接下来许静和那个大律师再如何利用法律给她们提供庇护,都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她们任何的挣扎都只不过是负隅顽抗,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结局就是,她们CAIU会用事实说话,帮那个还躺在病床上的孩子讨回公道。
看看她们的‘规则’究竟可以保护到她们几时。
蔚枝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昂扬战意。
这时,两名军装警员合力将还在低声嘶吼的陈美娟从地上架了起来,钳制着她企图挣扎的双手拖拽出去。
一行人无可避免地路过蔚枝身前,即将擦肩而过的这个瞬间,陈美娟陈美娟突然停止了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上站在原地的蔚枝。
她的脸容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彻底扭曲,长发凌乱地沾在她枯黄凹陷的脸上,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是我生的!她是我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死,她当然要跟着我一起死!我们母女俩永远都不会分开!永远!”
没等蔚枝说话,原本在和方静文一起擦拭着身上水迹的张嘉琪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蔚枝身前,死死地瞪了回去。
张嘉琪这个举动无疑是成功挑衅起这个本就陷入了癫狂的女人。
陈美娟嘶吼着,疯了似的还想往前扑,但扣住她双臂的军装警员力气大得惊人,像两把铁钳似地将她死死钳制。两名军装警员朝她们利落地点点头示意,便押送陈美娟出了房间,会面室厚重的大门在她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被用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这个不大的空间终于回复了安静。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和一片狼藉。
张嘉琪还维持着挡在她身前的姿态没动,她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大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烦躁地啧了出声。
“啧,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搞出这么大阵仗,我们一群人围着她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白费力气。”
说完,张嘉琪不甘心地低声骂了句脏话。
别说本就脾气火爆的张嘉琪,就连一贯斯文的方静文此时也收拾好了桌面上的文件走了过来,脸上满是不忿。
“是啊,什么有用的口供都没录到。”
蔚枝轻笑出声,这声笑在现下沮丧的气氛里显得这样突兀,瞬间吸引了两人的注意,纷纷不解地朝她看了过来。
面对着两人的注视,蔚枝挑起眉头,坦然迎上她们的目光,反问道。
“谁说没有?”
话音落下,两个人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决,更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说话弄得一头雾水。
蔚枝笑意加深了几分,悠悠然开始解释。
“我们拿到了比口供更有用的东西。”
说完,蔚枝指向不远处静静地躺在桌面上那个往外淌水的塑料水杯。
经过刚刚那场闹剧,水杯安然无恙,作为刚刚那场闹剧的有力证明,在蔚枝指向它之前,几乎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到它身上。
毕竟,它只是一个轻飘飘的一次性水杯。
谁会注意这么一个水杯?更何况它根本未能做出什么伤害,使用它的那个女人也已经被押送了出去。
蔚枝走到桌前,拿起这个平平无奇的水杯,即使是这样拿在手里,它也仍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杯而已。
本应如此,毕竟水杯只是水杯,谁会想到它还可以有其他的意义?
“还记得许静刚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什么吗?”
蔚枝开口问道。
随着她的话,张嘉琪的视线从水杯上转移到她的脸上,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但显然还是没能抓到两者之间的关联。
蔚枝知道,她还需要些时间,又或是,需要她揭开挡在线索前这面纱。
“我说过,许静很专业,她会很聪明地利用缄默权保护她的当事人,在这面保护墙下,陈美娟可以很安全。所以无论刚刚我们的质问有多尖锐,多有力,都注定伤害不了她分毫。”
是啊,刚刚的审讯就是如此。
提起这点,张嘉琪和方静文都跟着她的话,略显憋屈地点点头。
“但有一点,许静根本没料到。”蔚枝的声音陡然压低,“缄默权确实可以做一面有力的保护墙,但它只能挡住外面的攻势,而保护墙内发生些什么,她是无法阻止的。”
蔚枝转了转手腕,向她们两人展示手里握着的这个平平无奇的塑料水杯。
此刻,它成为了比什么都来得有力的证明。
“许静以为她准备充分,可以完全掌握局面。但她从头到尾都没考虑到,她的当事人陈美娟,是一位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根本无法控制和预料的不稳定因素。”蔚枝屈起手指,弹向塑料杯壁,“许静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当事人陈美娟在她的保护下,亲手递出了一份无可辩驳的供词,足以将她们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的供词。”
蔚枝将水杯放回桌面,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哒’一声,宛如法槌落下。
“口供可以说谎,律师可以辩护,但一个人做出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陈美娟在审讯期间毫无征兆地做出袭击行为,恰恰代表了她精神失控,充满暴力倾向,这点比任何口供都来得有力。而这一切,已经被会面室的摄像头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蔚枝环视这间一片狼藉的会面室,将目光落在眼前这两个被彻底震撼,眼中缓缓亮起亮光的下属身上。
“所以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录到。”蔚枝直接推翻了她们之前的定论,掷地有声地说出接下来的话,“恰恰相反,我们录到了一份许静怎么也想不到的完美的呈堂证供。”
“许静和接下来接手这宗个案的大律师可以用无数条法例来辩解说出口的口供,可以令到陪审团质疑口供的性质,但是永永远远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事实就只有一个,她的当事人会为她做出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一锤定音。
张嘉琪和方静文几乎同时抬起了头,脸上的不甘和沮丧瞬间一扫而空,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亮得惊人。
蔚枝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放松了紧绷的脸部肌肉,化作一抹淡淡笑意。
“收拾完东西了?回警署。”蔚枝顿了顿,抬起下颌,“收网!”
“Yes,Madam!”
===
这个发现很好地振奋了每个人的内心,回到办公室后,都不用蔚枝吩咐,张嘉琪就拉着方静文,招呼何志锋和李伟良一起进了口供房为她们就刚才的事情录下口供,以供日后呈堂。
“阿峰,阿良,过来口供房录口供。”
“收到!”
何志锋立刻应声,停下手里的工作,立刻起身。
“是。”
阿良还是一如既往地话少。
张嘉琪拉着方静文等他们过来,还不忘嘱咐。
“阿峰,一会录完口供,你立刻去联络玛丽医院那边的值日官,问他拿在场的两位军装同事的警员编号,通知他们休班之后来这里这里一趟。”
“明白。”
何志锋平时看着懒散,但真到了工作时候,比谁都来得严谨靠得住。
安排好任务,四人便各自进了口供房。
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整支团队都高速运转起来,各司其职。
这就是她的Team B。
蔚枝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远远看着这一切,欣慰地点点头,转身关上大门,走回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
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喂?惩教麦Sir?港岛CAIU蔚枝,我们警方现在有宗案件需要玛丽医院方面为在押人士安排一次紧急精神状态评估,详细资料我稍后发到你邮箱内,麻烦你这边帮忙协调。”
===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蔚枝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循声看向大门。
“进来。”
张嘉琪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即使脸上有几分倦意,也不影响她进来时脚步掩饰不住的轻快。
“Madam。”她走到蔚枝的办公桌前,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惩教署那边刚刚打来电话,说院方精神科已经完成了对陈美娟的紧急精神状态评估,报告我已经影印出来。”
“嗯。”蔚枝点点头,接过了报告。
张嘉琪没有停顿,继续有条不紊地汇报着各方的进度。
“阿Man刚刚完成今日审讯的全部文字记录,正在做最后的校对。至于阿峰和阿良,也已经录入了刚才的口供内容。同时,阿峰和值日官确定了,后天那两位军装同事休班,到时他们会过来。至于法医和法证的初步报告,最快明天中午就能出。”
“很好。”蔚枝快速地扫视着精神评估报告上的专业术语和最终结论,每一个字,都印证了陈美娟的情况,这份报告会对她们后续的工作有非常积极的推动作用。
太好了。
蔚枝放下报告,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半。
“今天就到这里。”蔚枝挑起眉头,“线索都差不多了,留在这里也只是干等,没必要加班。你出去通知大家,今天准时收工,回家好好休息。”
“Yes,Madam!”
张嘉琪脸上神情一松,立刻就要转身去当这个传播‘福音’天使。
“欸!等等。”
蔚枝却突然出声喊住她。
张嘉琪疑惑地止住脚步,回过头来。
只见蔚枝的嘴角噙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狡黠笑意。
“不急。”蔚枝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慢悠悠收拾起自己桌上的东西,“等我一下,我也收工,我们俩......一起出去。”
说到最后,蔚枝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眼神示意张嘉琪去听门外的动静。
即使隔着厚重的门板,但外头办公室里何志锋那大喇叭一样的不甘寂寞叽喳声还是传了进来。
具体的话语听不清,但那几个关键词,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大概就是‘那么久’,‘几点’,‘下班’之类的。
张嘉琪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立刻意识到这样会暴露计划,又硬生生地将笑意憋了回去,用力点点头。
蔚枝含笑加快了动作,关掉电脑,确定文件都已经一一收好后,单手提起架上那个半旧的帆布袋,背到身后藏好,用另外一只手无声向张嘉琪比了个OK。
两人的眸子在半空中对上,不出意料地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顽劣。
她们同时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笑意都死死憋回肚子,换上了心事重重的凝重神情。
然后,张嘉琪猛地上前一步拉开门把手。
办公室内,原本已经蠢蠢欲动地收拾东西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朝门口这边看过来。
当他们看见张嘉琪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以及她身后同样面无表情的蔚枝时,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何志锋脸上一直挂着的贱兮兮笑容僵在了嘴角,他甚至还保持着倾身逗阿良说话的滑稽姿势,此刻被两人看得一动都不敢动。就连老实,话不多的阿良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满脸不解。
更别说才来了不久的方静文。
办公室里霎时间静得连呼吸声都隐约可闻。
蔚枝没有开口,站在张嘉琪身后,目光缓缓地在办公室内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那个还保持着滑稽姿态的何志锋身上。
何志锋被她极具压迫的审视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摆正了坐姿,起身立正站好,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
“Madam......”
这声充满了掐媚意味的呼唤飘散在死寂空气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站在蔚枝身前的张嘉琪更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抱起双臂。
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此刻都刻意放轻了呼吸,这刻的死寂,似乎比任何斥责都让令人畏惧。
就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这刻,蔚枝却突然绽开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帆布袋,帅气地甩到肩上。
“——收工!通通回家吃饭!”
“啊??”
整个办公室先是陷入了彻底的呆滞,反应过来被耍之后,轰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鬼叫声。
“哇!不是吧!两位Madam!你们两位老人家什么时候起了兴致来一起耍我们这些小虾米啊!”何志锋的声音永远是最大,也永远是戏最多的,这边说完,那边马上就佯装痛苦地双手捂上心口,“老人家心血少,经不起吓啊!”
张嘉琪毫不客气地径直走向这位仁兄,抬脚飞踢,还多附送一个白眼。
“就你戏多,还不快滚?”
“滚滚滚。”何志锋双手投降,识趣收回装模作样的双手,低头收拾起东西来。
两个人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阿良和阿Man对视了一眼,耸耸肩,权当没看见地收拾起东西来。
“行了行了,赶紧回家,明天继续好好工作。”蔚枝好笑地摇摇头,抬起手对众人挥了挥,“走了!”
“Madam再见!”狗腿如何志锋第一个出声。
“老大明天见!”然后是阿Man。
“Madam,拜拜。”阿良。
至于Cat,则是笑着朝她挑了挑眉。
“Madam,明天见。”
招呼完,张嘉琪便不再留恋地转回身子,不耐烦地催促起何志锋赶紧收拾东西,别再扯着阿良聊不停。毕竟身为警长的她是整个办公室最后走负责锁门的那个,何志锋越墨迹,她也就越晚才能下班。
办公室的空气恢复了往日的吵闹和轻快。
下班总是最放松快乐的时候。
蔚枝看着眼前这片叽叽喳喳,甚至可以说得上鸡飞狗跳的景象,眼底的笑意越发温热。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属于她的吵闹的‘家’,才迈出办公室大门。
工作上面的顺利和下班的轻松,让本就不长的通往停车场的路程进一步缩短。蔚枝步伐轻快,哼着歌掏出车钥匙解锁车门,坐进自己那辆黑色丰田车内。
关上车门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彻底隔绝。
蔚枝靠上头枕,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这样一天工作下来,身体确实有些疲倦,但一想到明天报告悉数到位后,她就可以亲手撰写控罪书递交上去,她整个人的精神,就又不受控制地亢奋了起来。
不知道届时那位辩方大律师看到这些精彩证据时会是什么反应。
蔚枝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坐直身子,发动引擎,准备回家好好睡一觉,为明天养足精神。
不巧的是,她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太后’。
蔚枝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心中那股因为案情进展顺利而昂扬的战意,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蔫了半截。
接通电话前,蔚枝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打气。
“喂,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道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
“阿枝啊!你终于舍得听电话啦?收工没有?在哪里啊现在?”
一连串的话不由分说地袭来,打得直教人无处呼吸。
“刚收工,在回家路上。”
蔚枝有气无力地答道,那在下属面前从不垂落的头颅低低垂下。
“哦哟,那太好了!”电话那头的太后全然没有听出她的疲惫和不情愿,兴奋地说,“别回家了!直接来中环镛记,快点啊!就等你了!”
蔚枝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妈,我明天还要上班,很累了,改天行吗?”
“改天改天,你哪天有空啦?!”太后的声音瞬间拔高,“我跟你讲啊,今天这个局就是专门给你摆的!人家周阿姨的儿子,阿明啊,你还记不记得?人家刚刚从英国回来,一表人才!我们两家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你不来就是不给你爸妈面子,听到没有?”
高昂尖利的女声不断从话筒里传出,蔚枝下意识将手机拿远了些,眉心发胀。
“......知道了。”
蔚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欸,这就对了嘛!”电话那头的太后满意地开口,“快点来啊!挂了啊!”
蔚枝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太后做事何其利落,她话还没出口,话筒就传出一声长音。
“嘟——”
挂了。
好,非常好。
蔚枝无力地将手机扔到手套箱里,认命地重新发动车子,驶出警署停车场,往那个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就能到达,却注定要用一晚来痊愈的目的地驶去。
-不定时小剧场-
蔚枝:攞料攞得七七八八,加班就无谓喇,通知全世界,今日准时收工!
众人:Madam好耶!!!
==
(咬手帕)Madam蔚这种领导能不能分我一个,写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准时收工四个字啊啊啊啊啊啊!另外小枝你很期待辩方大律师会是什么反应是吗?我也好期待哦(搬来小板凳准备看好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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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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