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没有死。
也很顺利地和攻略角色生活在了一起。
神祈归了解过两面宿傩的癖好,便将自己的设定也编纂成一个天生坏种。
她跟着他杀戮。
踏过尸山血海将恐惧撒遍所经之地。
他们是被世人唾弃的搭档,只要是有着人的地方,咒骂与战斗便是她每一天注定经历的事情。
神祈归不在意,她只是看着两面宿傩。
从六岁相遇起直至声名狼藉的如今,那双金色的眼睛从来只注视一个人。
不管代价轻重,不论是非对错。
爱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扭曲的、排他的、此世间独一无二的。
站在暗色庙宇的悬山顶上,小说家思考着。
夜风卷起她及踝的黑发,如招展的墨色旌旗。
璀璨的金色眼眸平静地俯瞰着下方。
庙宇前尸骸枕藉,断肢残骸在地面铺开血色的地毯。
断裂的兵刃、破碎的甲胄、以及更多难以名状的肉块,以一种令人作呕的姿态涂抹在地面上。
风过檐角残破的风铎,发出几声喑哑的呜咽,旋即被下方翻腾的、化不开的血腥气彻底淹没。
这是由神祈归与宿傩联手缔造出的炼狱。
两面宿傩。
她的目光转而系在那个身影之上。
从六岁那片荒芜山林中初见时那非人的暴戾,到如今造就这片尸山血海的天灾。
她看着他杀戮,看着他吞噬,看着他像是碾碎蝼蚁般将一切挡在身前的障碍化为齑粉。
如此过了很多年。
直到现在,他们已经相伴了二十年。
但是为什么……
“归大人。”
少年声音带着些冰原暖阳般的气息,有着霜雪天少见的温度。
神祈归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里梅。
是她与两面宿傩几年前从神社带回来的属下。
……
呛人烟气混杂在凛冽的山风里,直往鼻腔里钻。
听说这次献给山神的祭品是个活人,恰好路过此地的神祈归便顺手拉着两面宿傩去看,结果没想到这里的气味会如此刺鼻。
神祈归皱着鼻子,牵住两面宿傩挤在祭典外围攒动的人群里。
被绑在祭台的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他有着一头在灰扑扑人群中异常醒目的白发,宛如一捧新雪
她好奇地看了好几眼。
就在神祈归目光再次落下的刹那,那孩子猛地抬起了头,一双浸满恐惧的眼瞳直直看向她,哀求在其中翻腾。
只是因为每月一次的签到任务在这里,随便找了个理由过来的神祈归目光停顿。
“……”
站在神祈归身侧漫不经心打着呵欠的两面宿傩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时,一个陌生的家伙便已硬生生挤入了他与神祈归之间。
瞬间被少女转移至荒郊野岭的他垂着眼皮,盯着里梅打量,没过一个呼吸又移开,两面宿傩转而看向神祈归,问:
“什么意思?”
身型高大的少年毫不掩饰的凶戾气息扑面而来,骇得里梅下意识瑟缩起来,伸出手向神祈归的衣袖探去。
少女并没有拂开。
那微凉的衣料入手,便好似抓住了深海中唯一浮木,使他获得短暂喘息的机会。
抓着袖摆的手越来越紧。
里梅望着她。
倏然,少女朝看着她的少年绽开一道笑容,那张清冷的面目也跟着染上一丝艳色。
“以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白发男孩,“他就是我们的奴隶了。”
……
这轻飘飘的话语落下,里梅从此便一直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亦步亦趋,用仰视的炽热目光追寻着,信赖着。
——用生命去维持着这一段主仆关系。
奴隶。
一个远比被献祭于神坛、化为虚无的灰烬,要幸运太多的结局了
虽口称“奴隶”,那位名为神祈归的大人,却鲜少施以苛酷的役使。
大多时候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为宿傩大人与归大人分别烹制羹肴。
——他已经足够满足。
夜风拂过,少年霜雪般的短发却纹丝未动。
他眼帘低垂,长睫掩去大半眸光,只勾勒出恭谨而温顺的侧影轮廓。
“宿傩大人结束了。”
里梅的声音轻而稳,融入夜色。
“嗯。”
神祈归眸光微动,从远眺的虚空中收回视线。
她身形毫无预兆地向下一倾,如飞鸟投林自那高耸的庙宇檐顶翩然坠下。
黑色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及踝的墨色长发也似骤然张开的羽翼,划破沉沉夜幕。
下一瞬。
她已如一片鸿毛,落在下方相对干净的土地,悄无声息,尘埃不惊。
几乎在女人落地的同一刹——
雪白的身影亦如一片被风牵引的雪花旋落,站定在她身后半步之遥。
少年垂着头,保持着最谦卑的姿势。
姿态里的恭敬刻入骨髓,融进每一次呼吸,仿佛是月光投下的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只是为什么又生气了呢?
前去与两面宿傩汇合的路途中,神祈归不解地思考着。
————
七情六欲,喜怒哀惧。
这是作为生灵与生俱来、屈指可数的本源之一。
拥有生命,便滋生思想。
思想是灵魂独有的行动方式,它往往也是情绪更替的原因。
只要是生物,便都是会生气的。
而人类的思想是最复杂的,情绪亦然。
他们之间的争执早已不是第一次。
在过往大多时候,率先垂首妥协的,总会是神祈归。
两面宿傩知道,这个赋予他姓名、自相遇伊始便如影随形的女人,永远会向他低头。
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
用那双带着精心涂抹的温柔、虚假的关切、恶心的爱意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他知道,这整整二十年的温存缱绻,全是演出来的。
两面宿傩是在少年时期才发现的这件事。
彼时的他尚沉溺于神祈归的爱意之中。
一次独行,他偶然撞见了一双眼睛——一双真正望向心爱之人的眼睛。
缠绵如春水,甜蜜似饴糖。
仅仅是并肩而立,便好似拥有了整个世界的圆满与幸福,周身都流淌着灼热的暖意。
“……”
两面宿傩杀死了他们。
他不承认那是爱情。
这份固执的、近乎自欺欺人的想法,在他踏回临时栖身的屋舍,对上神祈归目光的刹那—轰然崩塌,彻底堙灭。
“怎么了?”
自幼童时便相伴左右的少女带着熟悉气息迎上来,自然地张开双臂拥住了他。
她仰头,灿若熔金的眼眸弯起,盛满了盈盈笑意。
那里面有什么?
满溢出的快乐。
暖融融的幸福。
还有……那该死的、虚假到令人作呕的爱意
这三者在她眼中糅合得天衣无缝,浑然一体,仿佛那虚伪的爱才是所有情绪诞生的基石。
两面宿傩垂眸凝视着少女,露出笑。
他其实极少在神祈归面前展露笑容,自降生起,他的笑容便与恶意、嘲弄、杀戮如影随形。
偶有那么一两次无意识流露的、近乎温和的弧度,也在这一刻散得一干二净。
两面宿傩问:“你喜欢我?”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
这本该是一个无需思考问题——他曾经笃信,这个将全部目光与心血倾注于他的女人,必然深爱着自己。
但是爱情啊……
它就像精心包装的糕点,有着华美的漆盒、繁复的纹样,引得购入的人满怀期待。
可当真正打开,咬下去,内里的馅料却干涩粗糙,难以下咽。
第一次购入的人以为所有糕点都是如此,便也欣然接受,直到在看到别人打开食盒之后,用“瞧,你有的我同样也有”的目光去看的时候,他看到那个人取出了一盘棉花糖。
一盘蓬松、甜蜜、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棉花糖
与他所拥有的截然不同。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不同。
依偎在他怀中,穿着与他相同和服的少女声音轻柔,带着惯常的亲昵回答:“喜欢。”
喜欢?哈。
把你眼睛里的东西全部变成真实的之后再说这种话吧。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
“很好。”他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只将少女紧紧箍在怀中,说:“那你要一直看着我啊,苍姬。”
用你那双虚假的眼睛注视我。
直到里面灌满最真实、最浓烈的爱意。
两面宿傩是个好战,脑子里却不仅仅只有杀戮的家伙,他很精明,为了达成心中所欲,甚至能够暂时敛起獠牙,摆出退让的姿态。
至于对神祈归那纠葛缠绕的情感是否可称之为“爱”?两面宿傩也不知道。
或许他的眼睛与她一样虚假,但这对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而言,只是无谓的思虑。
两面宿傩只知道她那份爱是假的。
既为假物……
那便将它碾碎、重塑,直至变成他想要的真实!
恰好,他也想亲手丈量一下,神祈归口口声声的喜欢,到底能喜欢到何种程度。
于是,他们之间产生了一次真正的争吵。
导火索不过是一件微末琐事——一件放在从前,宿傩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完全不会在意的事情。
而现在的神祈归也认为两面宿傩不会在意。
这场风暴毫无征兆地出现,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两面宿傩发怒的双眼。
日夜相伴、呼吸相闻的枕边人,自然知晓哪一句话、哪一个词能化作锋利的毒刃,剜进对方心口最敏感的血肉。
两面宿傩刻意挑着字句,难听至极的话语裹挟刻意放大的恶意,一句句、一字字,恶狠狠地刺向神祈归。
起初,少女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甚至试图理解他突如其来的乖戾。
然那些尖刻的嘲讽、冰冷的贬损、如附骨之蛆一样步步紧逼,终究还是越过了界限。
神祈归的脸色一寸寸苍白下去。
从未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如此伤人话语的她试图反驳,嘴唇翕动,最终却化作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始终未曾以同等刻毒回击的少女捂住脸,像是要遮住自己失控的神情,转身快步离去,消失在回廊深处。
她在伤心。
又不怎么伤心。
一直注意着神祈归情绪的两面宿傩想道。
那悲伤的气息犹如被揉碎的花瓣散发的凄清,一吹便会消散。
神祈归整整一个下午都未曾踏出房间半步。
就连晚食,也是里梅垂首敛目,端着餐食送到那紧闭的门扉外。
屋内一片寂静。
唯有灯影在障子门上投出道静坐不动的剪影。
直到深夜时,倒影才随着主人站起身。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连接寝间的障子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躺在被褥上、睁着眼睛发呆的两面宿傩侧身,一双微凉的手臂便带着夜露的寒意,环上了他的脖颈。
冰凉的身躯依偎过来,将深秋的冷意渡入他的体温。
“下次,”少女的气息拂过他耳廓,羽毛一样的轻,“不这样做了。”
宿傩没有言语,他收拢手臂,将怀中的躯体更深、更紧地嵌入自己的怀抱里。
生来的傲慢早已融进他们的骨髓,于他们而言,道歉是属于弱者摇尾乞怜的姿态。
如此已是她天大的让步。
但是为什么……
明明连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都能为他折腰,连尊严都能毫不犹豫地排在他的意愿之后……
为什么那双眼睛里,仍旧是那片虚假的雾霭。
是天生如此吗?
那为什么不能为他改变呢?
清晨稀薄的曦光穿透纸窗,在寝间朦胧地晕开。
少女背对他正换着衣裳,晨光勾勒着纤细肩颈,镀上层霞美的光。
发觉两面宿傩在看,她侧过半边脸来。
盛满温柔笑意的弧度一如往常地在少女脸上绽放。
是与昨日、与前日、与过去如出一辙美丽到令人沉迷的笑容。
“……”
或许吃掉她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两面宿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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