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队伍在一片背风的林子里歇脚。
枯枝被点燃的噼啪声里,弟子们已经支起铁锅,清水沸着野菜,混着干粮的麦香在风里散开。
祝词刚将烤好的野兔用荷叶包好,就听见身旁的景淮琊“咦”了一声。
顺着师兄的目光望去,灌木丛后缩着一团白色。
那是只半大的狸猫,毛色沾了泥污,一条后腿不自然地蜷着,见人望过来,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却没力气再往后躲。
它前爪上还留着新鲜的血痕,像是被什么野兽追撵时刮伤的,沾着的草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像是被猎网挂到了,伤口还在渗血。”景淮琊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指尖悬在狸猫头顶半寸处,“别动它,怕惊着挣裂伤口。”
祝词连忙从行囊里翻出伤药和干净的布条。
景淮琊小心地拨开狸猫身侧的乱草,指尖刚碰到它的脊背,小家伙便瑟缩了一下,却没挣扎,不过大约是疼得没了力气吧。
祝词按住它的前爪,看着景淮琊用竹筒舀来清水,用布条一点一点擦去血污,露出底下泛红的皮肉。
药膏抹上去时,狸猫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哼唧,却乖乖地将脑袋埋进祝词掌心,软绒绒的耳朵蹭得他指尖发痒。
景淮琊的动作极轻,用布条松松缠好伤口,又在外面裹了层油纸防潮。
包扎结束后,师兄找了个竹篮,垫上柔软的干草,将狸猫小心放进去。
小家伙缩在篮子角落,偶尔探出头望一眼,见祝词回头便又飞快缩回去,只露出双湿漉漉的眼睛。
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柳轻玉,柳轻玉正在廊下翻着青菜,见祝词提着个竹篮,手里的扇子晃了晃:“这是带了什么回来?”
“捡的狸猫,受了些伤。”祝词将竹篮轻轻放在石桌上,掀开篮盖时,那只白毛小家伙正蜷在角落舔爪子,见了生人,耳朵唰地竖起来,却没像初见时那般瑟缩。
柳轻玉放下扇子凑过来,指尖刚碰到狸猫的脊背,小家伙便打了个哆嗦,却乖乖没动。
她仔细看了看缠着布条的后腿,又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还好只是皮肉伤,没伤着骨头,伤口处理得还算干净,只是得每日换药才行。”
说着便从药匣里取出个青瓷瓶和干净的布条,青瓷瓶里装着些粉末,泛着清苦的草木香。“这是咱们宗门自己制的续筋散,比外面的药效好。”
柳轻玉示意祝词按住狸猫,自己则小心解开旧布条,见伤口已结了层薄痂,惊讶的问道,“恢复得这么快?这猫你们哪捡的?”
她用温水沾湿棉布,轻轻擦去伤口周围的污渍,再将续筋散均匀敷上,动作比祝词和景淮琊更轻柔几分。
狸猫起初还绷紧了身子,后来大概是觉得舒服,竟将脑袋搁在祝词膝头,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祝词看着膝上的小狸猫,松了口气:“多谢师姐。”
柳轻玉笑着揉了揉狸猫的耳朵,小家伙舒服得眯起眼,尾巴尖轻轻扫着她的手腕。
景淮琊走到祝词身旁说道:“这狸猫通人性,待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将它放回山林里去吧。”
祝词摸了摸狸猫的脑袋乖巧应下。
吃过午饭后,为了在天黑前赶到镇子住客栈,很快就又启程赶路了。
这样的赶路日子经历了半个月,众人走到青石镇门口时还有些恍惚,没想到这段路如此漫长而又充满乐趣。
走到青石镇外时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待弟子们放下行李安稳落脚时,窗外的灯火渐渐都亮了起来。
祝词被齐炎拉着走到街道上时,青石镇的轮廓已被暖黄的灯火晕染得模糊。
祝词和几个伙伴穿过镇口的石牌坊,刚踏入街巷,便被扑面而来的灯海晃了眼。
沿街的屋檐下悬满了各式花灯,走马灯的轮轴转得轻快,将画着才子佳人的绢面转出细碎光影,映在斑驳的石板路上;朱红色的宫灯垂着明黄流苏,风过处,流苏轻扫灯身,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连寻常人家的门扉旁都挂着几盏纸糊的兔子灯,孩童提着跑过,灯影在墙上忽明忽暗,像极了跳跃的星子。
“听说青石镇的花灯节要连闹三夜呢!”身旁的林沐溪踮脚望着远处,手里还攥着刚买的糖人,糖丝在灯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清梦你看!那边挂着红灯笼的摊子,定是猜谜的!”
燕清梦笑着点头,目光却被不远处飘来的甜香勾了去。
街角的摊子支着竹架,糖画师傅正执一把铜勺凝神浇铸,金黄的糖丝在青石板上簌簌落下,转瞬凝成游龙摆尾、喜鹊登枝的模样,引得孩童围在旁啧啧称奇。
旁边的蒸笼“吱呀”掀开,白汽腾起三尺高,裹着桂花糕的甜软漫出来,蒸笼里的糕点白胖松软,顶上还缀着几粒嫣红的蜜饯,看着是用本地特产的胭脂梅腌成的。
齐炎掏出碎银买了两盒,递到身边的燕清梦面前时,对方伸手来接,指尖不经意碰了碰他的手背,带着微凉的温度,齐炎看着燕清梦低声道:“刚出锅的,小心烫。”
说完还转头同林沐溪喊道:“林沐溪,我给你和燕清梦买了一盒糕点,你快来吃,别一会燕清梦独吞了!”
话音刚落,一只细白的手就往面门冲去,齐炎闪身躲开,笑得张扬又欠揍。
那只手的主人咬牙切齿道:“齐炎!我才不会吃独食!你给我过来我赏你两剑!”
祝词和林沐溪站在一边,祝词捻起一块糕点,看着身旁的两人打闹,笑了起来。
转过喧闹的街角,便是放花灯的河岸。晚风带着水汽拂来,吹得灯影在水面轻轻摇晃。孩童提着兔子灯在岸边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语惊起水面的涟漪,将满河漂浮的灯火震得碎成一片星子。
几人跟着人流走到卖花灯的老妪摊前,竹架上挂满了各式灯笼。
莲花灯的花瓣层层叠叠,牡丹灯的绢面上绣着金线,他目光扫过,最终停在一盏素白的桃花灯上,细竹削成的骨架纤细却结实,米白色的棉纸糊面匀净通透,上面用胭脂色的细笔细细勾了半开的花苞,花瓣边缘还晕着浅浅的粉,风一吹,灯穗上的流苏轻晃,竟像是真有花瓣要顺着风落下来。
祝词指着这盏灯笼问道:“老板,这灯笼多少钱?”
老板见祝词的模样眼睛一亮:“这小郎君长得怪眼熟的,还有点好看。”
祝词慌忙低下头,见对方没印象半捂着脸说道:“我的脸很多人都说眼熟,恐怕是你的错觉吧。”
老板娘见祝词捂着脸,笑着调侃道:“小郎君长得真俊,这盏灯很配你,就打个七折给你吧?”
老板哈哈一笑,抬手在老板娘的鼻尖点了点:“那么大年纪了还喜欢俊俏小郎君,要不是我年轻时有几分姿色你就归别人了。”
老板娘嗔怪一声抬手轻轻在老板身上拍了一下,撒娇道:“讨厌,这里大街上呢,你臭不要脸,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祝词看着这两人恩爱打情骂俏,说了几句好话惹得两人心中欢喜,说完祝词就付了钱还扬着笑脸道了声百年好合。
祝词提着那盏桃花灯穿过人群,绢面灯笼被晚风拂得轻轻晃动,灯面上的胭脂色花瓣似在光影里微微舒展。
“祝词!可算找到你了!”齐炎举着刚赢的纸鸢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就往猜谜摊拽,“快来看这个!谜面说‘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你知道是什么吗?”
猜谜摊前挂满了红灯笼,每个灯笼下都悬着张写着谜面的红纸,猜中者能得一盏小巧的琉璃灯。
祝词指尖转着桃花灯的木柄,目光扫过谜面,刚要开口,就见身旁的一个小女孩已经跳着举手:“是青蛙!”摊主笑着递过琉璃灯,齐炎见状赞叹了声这孩子的聪慧,又拉着他猜下一个。
几人围着摊子连中了三盏灯,才提着满手花灯往河岸走。
河边早已挤满了人,孩童们提着兔子灯跑来跑去,将水面映得一片暖黄。
河边的几个女人忙着将蜡烛固定在莲花灯里,祝词则蹲在岸边,看着齐炎在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要写什么,过了一会,齐炎才写好自己的东西,沾了烛泪固定好,轻轻将灯放入水中。
河灯灯随着水流悠悠漂远,混在满河的灯火里,像一朵随波逐流的花。
祝词站起身,晚风拂起他的衣袍,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河对面的石阶上,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手里也提着盏灯笼,昏黄的光晕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正是景淮琊。
河面上的风似乎将对岸的喧嚣都滤去了,只见景淮琊微微倚着栏杆,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漂浮的灯影,直直落在他身上,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温柔得像是浸在水里的月光。
祝词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举起手中剩下的半盏桃花灯晃了晃。
河对岸的师兄见状,笑意更深了些,抬手对着他轻轻点了点,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提灯的暖意。
水流载着花灯缓缓淌向远处,将两岸的灯火连成一片摇曳的光河。
祝词望着对岸那道身影,看他被暖黄灯火晕染的眉眼,忽然觉得方才猜谜赢来的琉璃灯再亮再暖,也不及此刻师兄眼底的笑意暖。
晚风带着水汽吹过来,凉丝丝的,他攥紧了手中的灯柄,忽然很想穿过这条河,走到师兄身边去。
提着灯走到师兄身边时,对方正凭栏望着河面出神,岸边的灯火落在他侧脸,将平日清冷的轮廓晕得柔和了几分,连发丝都染上暖黄的光晕。
“师兄,”祝词将灯柄轻轻递过去,指尖不小心蹭到对方的掌心,像有细碎的暖意顺着皮肤漫上来,“这盏给你。”
师兄回过头,灯火恰好落在他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映得眸底的光格外温软。
他接过灯,指尖轻轻抚过灯面上的桃花纹路,指腹碾过那胭脂色的花瓣,轻声道:“好看。”
远处猜谜摊传来中了头奖的欢呼,有人高举着绒布小老虎奖品转圈;近处的桂花糕摊子又掀开蒸笼,甜香混着水汽漫过来,沾得人衣襟都带着甜味。
河面上,一盏盏花灯载着写满祈愿的纸条悠悠飘远,烛光在水波里晃成一片碎金。
祝词望着师兄手中那盏河灯,看灯穗在风里轻轻摇晃,方才那抹浅淡的笑意还凝在唇边,眼底却蒙着一层极淡的雾,像是被水汽浸过,暖黄的灯火映进去,竟没染上多少暖意,反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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