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是不是有心事？”祝词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景淮琊指尖顿了顿，低头看着水面漂浮的灯火，半晌才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些旧事。”
晚风带着水汽漫过来，吹得两人衣袍轻晃。
祝词心头有些酸楚，“我能不能知道，是什么事让师兄这么伤心？”
师兄侧过头，灯火落在他眸中，终于染上几分暖意。
他没说话，只抬手轻轻碰了碰祝词的发顶，指尖带着灯笼的温热。
“走吧，”他转身往河边走，脚步放得很慢，“陪我把这盏灯放了可好？”
祝词跟在他身侧，看着两盏灯笼的影子在石板上依偎着前行，桃花灯的胭脂色与素竹灯的清辉融在一起，倒像是将两处的暖意都拢住了。
他忽然觉得，或许不用追问太多，只要这样陪着走一段路，把这盏河灯放了，让这满河灯火和手中灯笼，替他把那份悄然察觉的悲伤，轻轻暖一暖就好。
“好些年以前，大概像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或许比你还要小一些的时候，我有好几个朋友。”景淮琊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语气里带着些淡淡的忧伤。
“后来下山历练的时候，我们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魔物，最终我和他们一起将那魔物斩杀，可魔物还是让除了我以外的几人全都殒命于此，方才想起他们的时候，心里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祝词没想到景淮琊会告诉自己这些，听完了景淮琊的话，祝词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对方。
景淮琊在河灯上写下一些字，将手中的河灯放在水面上，满河的花灯悠悠飘远，景淮琊看着在河面上起伏的河灯轻声说道：“祝愿他们来生安稳幸福，平安快乐。”
说完景淮琊就站起身，两人走在喧闹的街道上。
祝词跟在景淮琊身后，烛火跳动间，他望着对方的背影，喉头堵得发紧。
方才在石桥上，师兄如此轻描淡写的说了悲伤的往事，而自己却只是一心想着多了解一些，可话也没说出来，反倒惹得师兄悲伤起来了。
是我不好
祝词声音发涩，指尖攥着桃花灯的木柄，指节泛白说道：“对不住师兄，方才我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在你面前追问，让你想起了难过的事？”
他懊恼地垂下眼，想起方才在河边的追问，看着师兄眼底藏着的沉郁，只觉得满心愧疚。
景淮琊转过身，见祝词低着头，他走过去，将那盏桃花灯轻轻放在手边，抬手碰了碰祝词的发顶，指尖温凉：“我很开心你能送我这盏灯，我没事。”
“可……”
“真的没事。”师兄打断他，声音放得极柔，“你能来陪我，能提着桃花灯走到我身边，我很高兴。”
他的手轻轻放在祝词的头顶上，掌心的温度透过额头传过来，“过去之事无法改变，但我想他们若在，见我如今有你相伴，也会欣慰，会替我感到高兴的。”
祝词猛地抬头，撞进师兄含笑的眼眸里。烛火落在他眸中，将那抹温柔映得格外清晰，没有半分责怪，反而藏着暖意。
景淮琊的指尖轻轻抚摸过祝词的头，像是在安抚他的不安：“别往心里去。往事虽有憾，但眼前的灯火，身边的人，才更该珍惜，不是吗？”
空气中弥漫着糕点糖画的甜香，祝词望着师兄清隽的侧脸，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心头的愧疚渐渐被一股温热的情绪取代。
祝词低声道：“以后……以后每年的花灯节，我都陪师兄来。”
景淮琊愣了愣，随即笑开，眼底的沉郁彻底散去，只剩下温柔的光：“好。”
烛火摇曳，手中的桃花灯与外面的灯火光晕交融在一起，暖黄的光漫过天边，漫过两人的脸，也漫过祝词悄悄发烫的耳根。
那些因愧疚而起的沉重，都在师兄的温柔里化作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回到客栈后，祝词才意识到，明日就要到区灵渊了。
想到这里，祝词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像随时准备着科考的学生，
他反手将门闩扣上，转身时撞到了墙角的衣架，悬着的外袍滑落下来，他却没心思去捡，只盯着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发呆。
他虽已修成了灵神，可终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花影，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他躺到床上，将锦被拉到胸口，可翻来覆去总觉得被褥硌得慌，枕头也像是填了石子，怎么都找不到舒服的姿势。
“吱呀——”床板又响了一声，紧接着，门板被人轻轻叩了三下，力道极轻，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祝词？睡了么？”门外传来师兄景淮琊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像春日里化雪的溪水，瞬间抚平了几分心悸。
祝词慌忙披了件外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跑去开门。
门一拉开，就见景淮琊提着盏琉璃灯站在门前，灯笼的光晕透过半透明的灯壁漫出来，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景淮琊目光扫过他眼底的担忧，嘴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我猜你这小家伙今夜会辗转难眠，快穿好鞋，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沿着客栈后院的石子路往林子里走，夏夜里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道旁的草丛里藏着无数虫鸣。
蟋蟀“瞿瞿”的叫声和不知名小虫的“唧唧”声交织在一起，倒比客栈里的寂静更让人安心。
景淮琊提着灯走在前面，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方忽然飘来一阵湿润的凉意，还夹杂着细碎的“哗哗”声。
祝词正疑惑，景淮琊忽然停住脚步，侧身对他笑道：“到了。”
祝词往前一步，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一条清澈的小溪正从林间穿流而过，溪岸边的草丛里、矮树枝上，竟聚集着成百上千只萤火虫。
它们尾部的荧光忽明忽暗，绿幽幽的光点像是撒落在人间的星子，有的停在草叶上微微颤动，有的贴着水面低空飞舞，将潺潺流动的溪水染成了一片细碎的、晃动的星河。
夜风拂过，萤火虫群被惊动，忽然有大片光点从草丛里飞起，像一场流动的光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景淮琊将琉璃灯放在溪边一块平滑的青石上，灯光与萤火交织，倒显得灯笼的光芒有些黯淡了。
他在青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祝词依言坐下，冰凉的石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凉意，竟让他紧绷了许久的肩背渐渐松弛下来。
他忍不住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岸边的草叶，立刻有几只萤火虫从草茎间振翅飞起。
“宗门山下的浮溪周围的树林每到仲夏也有这样的萤火虫。”景淮琊的声音被晚风吹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微光。
祝词望着那些起起落落的萤火，听着溪水“叮咚”流淌的声音，方才满心的焦虑竟像是被这夏夜的风一点点吹散了。
风里带着溪水的湿润气息，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平了他紧蹙的眉头。
他抬头看向景淮琊，景淮琊正望着远处的萤火出神，月光落在他温和的侧脸上，连带着鬓边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都染上了柔光。
祝词忽然想起，从他入门那天起，在宗门里的其他人口中，景淮琊一直都是冷漠无情的形象，可在自己的面前，他总是挂着温柔的笑。
溪水里的萤火倒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无数碎钻在流动。
祝词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草木与溪水的清香，心里那点忐忑不安忽然就淡了。
“师兄，我一定会带着最好的灵宠回来的。”祝词语气中带着郑重。
景淮琊失笑道：“不必最好，要你喜欢适合你的，那才是好。”
祝词闻言笑了笑，补充道：“我一定会带着最适合我的灵宠回来的。”
夜风渐深，溪岸边的萤火依旧明明灭灭，却似比先前柔和了许多。
祝词蹲在溪边看了许久，直到指尖被夜露浸得微凉，才被景淮琊轻声唤起来：“夜深了，该回去了，明日要有充足的精神。”
他点点头，起身时膝盖微微发麻，景淮琊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暖得人心头发熨帖。
景淮琊拾起青石上的琉璃灯，灯光重新在两人身前铺出一条暖黄的小径，方才被萤火盖过的光晕，此刻倒成了温柔的指引。
往回走的路比来时轻快许多，祝词踩着师兄的影子，听着身后溪水声渐渐远了，虫鸣却依旧稠密，只是不再觉得聒噪，反倒像天然的安眠曲。
景淮琊提着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二人闲谈间已走到客栈后院的角门，景淮琊抬手推开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惊起檐下几只栖息的夜鸟。
廊下的灯笼依旧亮着，将两人的身影拉回正常的比例，方才在林间积攒的凉意，一沾到客栈的暖光便散了大半。
“回去睡吧，”景淮琊将他送回房间后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他望着师兄转身离去的背影，月白色的衣袍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轻轻晃动，忽然觉得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师兄晚安。”他轻声道。
景淮琊回头朝他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祝词推门进屋，灯光透过灯罩在帐顶投下细碎的花纹，像极了方才溪岸边晃动的萤火光影。
他躺回床上，这次没再辗转反侧。
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香，那是方才在林间沾染的气息。
他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溪声，也许是错觉吧。
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入睡前最后闪过的念头，是指尖那点微凉的荧光，和师兄温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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