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陈照白刚为一位贵人诊完脉,便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低声道:“陈大人,丞相大人在西暖阁等您。”
该来的,终究来了。陈照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整了整官袍,步履沉稳地走向西暖阁。
西暖阁内,檀香袅袅。赵丞相赵崇明端坐主位,年过五旬,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并未起身,只抬了抬眼皮,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陈照白身上。
“下官陈照白,参见丞相大人。”陈照白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陈御医,免礼。”赵丞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并未立刻让陈照白落座。
沉默在暖阁内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赵丞相看似在品茶,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沉甸甸地压在陈照白肩头。
“陈御医,”赵丞相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近来宫中,有些关于你与皇后娘娘的风言风语,传得……不甚好听。”
陈照白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惶恐:“丞相大人明鉴!下官惶恐!下官对皇后娘娘唯有恭敬之心,绝不敢有半分僭越!此等谣言,纯属无稽之谈,定是有心人构陷,意图离间天家亲情,动摇国本!请丞相大人明察!”她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被污蔑的激愤。
赵丞相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陈照白,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心底的真实想法。陈照白竭力维持着镇定,眼神坦荡(至少表面如此)地迎向那审视的目光。
片刻,赵丞相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他缓缓道:“老夫自然相信皇后娘娘的贤德,也信得过陈御医的为人。”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强硬,“然,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为了皇后娘娘的清誉,也为了陈御医你的前程性命着想——”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老夫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尽快寻一门亲事,成家立业,以正视听,断了那些悠悠之口!”
“其二,”赵丞相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寒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辞官归乡,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老夫保你余生富贵无忧。”
暖阁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成亲?她一个女子,如何娶妻?这无异于自寻死路!辞官?离开皇帝的眼皮底下?那她的秘密,她的亲人……李玄宁会放过她吗?赵丞相所谓的“富贵无忧”,恐怕也只在离开京城之前有效。一旦她失去价值,或者赵丞相觉得她是个隐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两个选择,都是绝路!
陈照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面上血色褪尽,手指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绝望,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丞相大人……容下官……思量……”
陈照白那句“容下官思量”并未能平息赵崇明的怒火,反而像是浇在炭火上的油。老丞相纵横朝堂数十载,何曾被一个微末御医如此“不识抬举”地婉拒?他看陈照白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不再有审视和警告,只剩下一种看死物的漠然。
“陈御医,好自为之。”赵崇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看她一眼。
陈照白躬身退出西暖阁,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知道,杀机已至。这正是她和李玄宁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凶险的一步——逼赵崇明对她动手。只有她这个“祸水”真的面临生死之危,才能彻底点燃赵云瑶对她那病态的占有欲,进而撼动赵氏父女之间牢固的政治同盟。
赵崇明的动作比预想的更快。几日后一个阴沉的傍晚,陈照白结束当值,独自穿过御药房后僻静的回廊,准备回住处。这里是宫城边缘,人迹罕至,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突然,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廊柱后闪出,手中寒光直取陈照白要害!动作狠辣迅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陈照白早有防备,但以一敌二,又无兵器在手,瞬间落入下风。她凭借灵巧的身法狼狈躲过致命一击,肩膀却被利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她且战且退,拼着受伤将一名刺客引向回廊拐角堆放的药篓,药篓轰然倒塌,发出巨大声响。
“有刺客!抓刺客!”陈照白用尽力气高喊,同时将手中捏着的药粉狠狠撒向扑来的刺客面门。药粉辛辣,刺客动作一滞。
这巨大的动静和呼救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凤栖宫的宁静。
消息几乎是立刻被安插在附近的皇帝眼线,以及皇后自己的心腹,同时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赵云瑶面前。
“什么?!父亲他…他竟敢!”赵云瑶猛地站起,案上的茶盏被她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她绝美的脸庞瞬间扭曲,眼中翻涌的不是悲痛,而是被彻底触犯逆鳞的暴怒和疯狂。“他竟敢动我的人!他竟真的敢动照白!”
什么家族利益,什么父女之情,在赵云瑶偏执的世界里,此刻都抵不过陈照白可能受到伤害这个念头带来的灭顶恐慌和滔天恨意。父亲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对她最珍视之物的毁灭性掠夺。
“备辇!去回春堂(御药房附近陈照白住处)!”赵云瑶声音尖利,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她甚至等不及凤辇,提着裙摆就冲了出去,凤钗歪斜也浑然不顾。
当她冲进回春堂偏殿时,吴太医刚刚为陈照白处理完肩上的伤口。陈照白脸色苍白,靠在榻上,伤口裹着厚厚的白布,透出点点殷红,看起来虚弱又惹人怜惜。
吴太医一边收拾一边叮嘱道,“你这手刚好又伤了,一次比一次严重,若是不好好修养,怕是真的会废了”
“照白!”赵云瑶呼喊着扑到榻前,双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伤口,又怕弄疼了他,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但那泪水之下,是骇人的戾气,“你怎么样?疼不疼?告诉我,是不是父亲派的人?!”
吴太医听着胆战心惊,这种宫廷密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急匆匆的收拾好后立即就告辞离开
陈照白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后怕,虚弱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是何人所为,这种怀疑的话不要说了,以免伤了你们父女的情分…”
赵云瑶猛地站直身体,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最后一丝亲情彻底湮灭,只剩下被背叛的狂怒和毁灭欲,“不是他还能有谁,他以为他还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父亲吗?他以为他动了我的人,还能安然无恙?!”
她猛地转身,对着自己最心腹的大宫女厉声道:“去!把本宫妆匣最底层那个紫檀木盒拿来!立刻!马上!”
宫女吓得面无血色,慌忙跑去取来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
赵云瑶一把夺过,看也不看,直接塞到陈照白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里。她的手指冰冷,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拿着!”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眼神却死死盯着陈照白,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这是我父亲…,是他和他那些党羽多年来结党营私、把持朝政的所有名单!上面有名字、官职、相互勾结的把柄!都在这里了!”
陈照白握着那尚带赵云瑶体温的紫檀木盒,感觉重逾千斤。盒子冰冷坚硬,硌着她的掌心。计划成功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顺利”。可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不惜彻底背叛生父、陷入疯狂的女人,陈照白心底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意和沉重的荒谬感。
“娘娘…这…”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你什么都不用说!”赵云瑶打断她,俯下身,双手捧住陈照白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照白,你记住!这世上,只有我能护着你!谁想动你,就是与我赵云瑶为敌!哪怕是亲生父亲,我也要他付出代价!你…你永远是我的!明白吗?”
她的眼神偏执而专注,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仿佛陈照白是她唯一的光,也是她唯一愿意拉入深渊的囚徒。偏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赵云瑶那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爱意,比这血腥味更令人窒息。陈照白握着那份足以颠覆朝堂的名单,只觉得前路仿佛一张漆黑的血盆大口。
李玄宁踏入陈照白养伤的偏殿时,脚步带着罕见的轻快。得知赵云瑶竟真的为了陈照白,亲手将那份至关重要的名单奉上,他心中的郁结仿佛被一阵狂风吹散了大半。计划之顺利,远超预期。
他看着榻上面色依旧苍白的陈照白,肩上厚厚的白布提醒着他这场“苦肉计”的代价。那份因陈照白“玷污”他清誉而生的刻骨记恨,竟奇异地淡了些许,甚至难得地滋生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愧疚。
“爱卿辛苦了。”李玄宁在榻边坐下,语气是少有的温和,“伤势如何?”他目光扫过那份被陈照白放在枕边的紫檀木盒,心中了然。
陈照白挣扎着想起身行礼,被李玄宁虚按了一下制止了。“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她低声道,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本想将名单多捂几日,至少等自己伤好,理清思绪,再寻个稳妥时机献上。可皇帝的耳目无处不在,他显然已第一时间知晓名单到手。
李玄宁的视线落在盒子上,带着不容错辨的灼热和急切:“此物,爱卿保管得甚好。”他没有直接索要,但那眼神和语气,已是明示。
陈照白心底微凉。她明白,拖延已无意义,反而可能引来猜忌。她拿起盒子,双手奉上:“陛下,此乃皇后娘娘…所予之物。请陛下过目。”
李玄宁几乎是立刻接了过去,打开盒盖,目光贪婪地扫过里面那卷写满名字和罪证的纸。确认无误后,他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带着胜利意味的笑容:“好!陈卿立此大功,朕心甚慰!你且安心告假休养,接下来的事,交给朕。”
他收好盒子,起身,:“好好养伤,朕自有重赏。”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他要立刻部署,将这名单化为雷霆万钧的力量,彻底铲除赵氏一党。
陈照白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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