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县的夜,死寂而沉重,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痛苦呻吟划破黑暗。县衙后院的简陋房间里,李玄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毫无睡意。
他的内心此时正有着不同寻常的烦躁。
这份烦躁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白日里的一幕幕在他脑中反复上演:陈照白蹲在肮脏的泥地里,为一个浑身脓疮、散发着恶臭的老乞丐仔细擦拭伤口,她的动作那么轻柔,眼神那么专注,仿佛眼前不是卑微的蝼蚁,而是什么稀世珍宝。她甚至对那乞丐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安抚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李玄宁一下。
为什么?他烦躁地想。为什么她对谁都那么好?那些命如草芥的疫民,那些粗鄙的当地医官,甚至对那个臭气熏天的乞丐!他都能像阳光一样无差别地播撒,仿佛没有亲疏远近。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被轻视?不,比那更糟。是一种他无法掌控的、属于自己的东西被随意分给了他人的憋闷感。
盯着放在一旁已经洗干净的衣服,他不由又想起了白日里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个赵丞相安插的随从,仗着身处疫区天高皇帝远,又笃定皇帝是个软柿子,言语间对他愈发不敬。
今日送饭时,那粗鄙的汉子竟将食盒“哐当”一声重重摔在他面前的破桌上,汤汁四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李玄宁的龙袍下摆。那随从非但不惶恐,反而咧着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恶意,粗声道:“陛下,这地界儿不比宫里,您就将就着用吧!”
那一刻,李玄宁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瞬轰然冲上头顶!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猩红的杀意。连日来压抑的愤怒、还有身处险境的憋屈、以及对陈照白“博爱”的烦躁,多种情绪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懦弱受惊的样子,甚至还瑟缩了一下。但是夜晚来临,当那个随从被指派在院中偏僻角落值夜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片刻后,那随从连一声闷哼都未及发出,便软倒在地,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李玄宁站在窗后阴影里,冷漠地看着暗卫如同处理垃圾般,将尸体拖入更深的黑暗,迅速清理掉所有痕迹。指尖残留着方才因用力握拳而掐出的深深印痕,心头那股翻腾的暴戾和烦躁,随着那人的死亡,竟奇异地平息了一瞬。仿佛捏死了一只聒噪的虫子,世界清净了。
然而,这份“清净”并未持续多久。第二天,陈照白在忙碌的间隙,照例来查看李玄宁的情况。她敏锐地察觉到县衙内的气氛似乎更压抑了几分,也发现少了一个惯常出现的、眼神不善的随从。但她没多问,只是例行公事地为李玄宁诊脉。
她的指尖微凉,搭在李玄宁的手腕上。李玄宁垂眸看着那几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又想起了她昨日触碰那老乞丐伤口的样子。一股莫名的邪火“噌”地又窜了上来,混合着昨夜杀人后尚未完全平息的戾气。
“陈御医,”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酸意,“你对那些贱民,倒真是尽心竭力。”
陈照白诊脉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解和探究看向他:“陛下何出此言?疫病当前,人命关天,尽力救治乃是医者本分。” 她语气坦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
“本分?”李玄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眼神却紧紧锁住她,“包括那个浑身恶臭、躺在泥地里的老乞丐?你也对他笑得那般…温和?” 他几乎要质问:你对朕,可有对那乞丐一半的真切笑容?但他终究没问出口,只是眼神越发幽深难测。
陈照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无理取闹的质问弄得有些愕然。她收回手,平静地回视着李玄宁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烦躁,有审视,有她看不懂的委屈和控诉?
“陛下,”她斟酌着词句,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在医者眼中,生命并无贵贱。病榻之上,只有需要救治的人。微臣对病患温和,是希望减轻他们的恐惧,利于病情。至于笑容…” 她顿了顿,坦然道,“若能让绝望之人感受到一丝暖意,重燃生机,那便是值得的。这与身份无关。”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李玄宁躁动的心火上,却未能完全熄灭,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那副略显扭曲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想要打破她这份平静,想要独占那份“温和”的冲动,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就在这时,陈照白注意到李玄宁袖口沾染的一点暗褐色污迹——那是昨夜溅上的汤汁,在深色龙袍上并不显眼,却被她细心发现了。
“陛下袖口污了,请容微臣为您擦拭一下。” 她说着,自然地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湿布巾,俯身靠近,仔细地去擦拭那块污渍。
她靠得很近。李玄宁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艾草和药香的气息,这气息曾让他安心,此刻却像火星落入了干草堆。他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睫,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手腕肌肤。
昨夜杀人时的冰冷戾气,与此刻她靠近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和燥热,在他体内激烈冲撞。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隐现,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他想推开她,又想…抓住她。这种完全失控的感觉让他既愤怒又茫然。
陈照白专注于擦拭,并未察觉帝王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她擦干净污迹,退开一步,依旧是那副恭敬疏离的模样:“陛下,此地凶险,还请您务必保重龙体,莫要沾染污秽。微臣告退去熬药了。”
她行礼,转身离去,步履匆匆,又投入那片需要她的炼狱。
李玄宁独自留在原地,久久盯着自己刚刚被她触碰过的手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她身上那股清苦的药香。
他烦躁地甩了甩手,试图驱散那怪异的感觉,心底却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她不该对别人那样笑!她那样的笑容真是刺眼啊!
他不懂这汹涌澎湃的陌生情绪是什么,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将那道温暖却疏离的身影牢牢禁锢在自己视线之内、掌控之中的强烈渴望。这份懵懂而扭曲的占有欲,如同疫病一般,在他冰冷的心底悄然蔓延开来,比渔县的恶疾更让他束手无策。
不可以,不能再让她如此影响到他了。
“暗一”
暗一从窗外翻身而入,沉默的跪着等待年轻的主人的命令。
李玄宁用手握了握刚刚被陈照白触碰过的手腕,闭上眼睛咬着牙艰难的说出他的决定:“毒杀陈照白,做的干净点。”
听到命令的暗一心头大震,猛然抬头,待看到君主脸上的决绝后,明白此件事再无回旋的余地,于是他只能按下心中的异样,领命定要完成任务。
暗一离开后,李玄宁并未觉得轻松,反而他心里更加难受,仿佛心口塞着一团棉花,一直堵到了喉咙,他捂着胸口,站立不稳的摇摇欲坠,一手撑住了桌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病态的笑容,陈照白死了,就再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心绪了,现在只是一时的痛而已,马上就不痛了。任何阻碍他计划的人都得死。
殊不知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陈照白,仍然忙碌在疫灾最严重的区域。这里本是渔县的县衙如今已经躺满了奄奄一息的病人,县衙外的院子里亦是如此,只留了一条仅供两人通过的路。
当地的父母官渔县的县太爷是一个中年男人,名叫孟傅。自疫情以来,他就积极的寻找控制疫情救治的方法,他上报给朝廷,上级官员一拖再拖,直到这渔县快要成为一座死城了,才派过来几个所谓的大人物坐镇。常年和这些官员打交道他怎么能不知道,朝廷的意思。所以从一开始就对这两个大人物没什么关注,他已经做好了和渔县共存亡的准备。
直到,师爷张宗耀满脸欣喜的告知他,一同前来的陈御史有点本事,他一来便开始了解疫病症状,对患者细心询问观察,并且还开了几幅药,那些病症轻的喝了还真的痊愈了。
自从疫病发生后,从未有治愈的病患,一听到有患者被治好,他站起身就去见了这位陈御史。
本以为是一位德高望重,老态龙钟的老者,没想到居然是一位极为年轻的翩翩公子。他侧头看着张师爷,:你确定这个小郎君就是陈御史?
张师爷和他共事十年,他立即就了解他的想法,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热情的向陈照白迎了上去:“陈御史”
陈照白正和药童交代着什么,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去,“张师爷?”
“这位是我们渔县的县太爷,孟傅”
陈照白见来人没有带上用药草熏洗过的面巾,遮挡住嘴鼻,这是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他这样毫无防备,很容易感染的。医者最不喜这种不听医嘱的。
从药箱里拿出一份新的面巾,递给了孟傅,“县太爷,带上这个可以有效的预防感染,您是渔县的顶梁柱,谁都可以倒下,只有你不可以“
孟傅接过面巾立即戴上,看着随处可见的病患,他问道:“陈御史,下官听说有治愈的病患?”
“确实是有几个,他们病情较轻,所以吃了药便痊愈了”说完,便指着一旁忙着给病患喂药的年轻女子说道,“这位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被提及的姑娘回过头羞涩一笑,转头又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她为何不带上面巾?”孟傅问
‘经过本官的观察和对其他自愈的病患问询,治愈的病患暂时无人再次患上这个疫病,所以便不要让他们带上面巾了“
张师爷听完称赞道“陈御史观察细微,医术高明”
孟傅也赞同的点头。
陈照白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张师爷谬赞了”
“陈御史,阿婆醒了“一位身着褴褛的少年大喊着跑过来说,陈照白脸色一喜,对这两位大人拱手,转身就随着少年离开,依稀还能听到陈照白向少年询问着什么。
孟傅心动激动,原来朝廷并没有放弃渔县,真的派来了能人来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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