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只余一盏宫灯,光线昏黄而柔和。
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淡淡的金疮药味,丝丝缕缕,缠绕在静谧的空气里。
谢孤鸿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榻边。榻上,沈烬昭沉睡着,剑眉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着,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那晚被刺客弩箭锁定的冰冷绝望,被那抹赤色身影撞碎的惊心动魄,以及被死死护在坚硬胸膛里、听着那擂鼓般心跳的震撼……所有纷乱的画面和感觉,此刻都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奇异的心悸,在他胸腔里无声鼓噪。
他的目光久久流连在沈烬昭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里还沾着一点未曾擦净的烟灰。视线下移,落在他被绷带包裹的肩颈处,白日里那强悍的力量和灼热的体温仿佛还烙印在他的皮肤上。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绝对的安全感,如同潮水般温柔地包裹着他。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沈烬昭微蹙的眉心时,又倏然停住。
窗外掠过一阵微风,带来御花园里松柏的清冷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瞬间将他拉回了更久远的时空
那是属于秋猎场的、混合着青草、汗水、尘土与……血腥的记忆。
那年秋狝,谢孤鸿不过十二三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骑着一匹毛色油亮、性子却有些急躁的小白马“玉狮子”,兴奋地追逐着一头慌不择路的麂子,渐渐脱离了大队侍卫的范围,深入了猎场边缘林木更茂密的地带。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不知是受惊的麂子撞到了马腿,还是林间突然窜出的野兔惊了马,“玉狮子”猛地一声凄厉长嘶,前蹄高高扬起,疯狂地尥起了蹶子。
小孤鸿猝不及防,小小的身体像一片落叶般被狠狠甩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他只觉得后背重重砸在铺满厚厚落叶和坚硬碎石的地上,剧痛袭来,眼前金星乱冒,耳边是“玉狮子”狂奔远去的蹄声和林间死寂的风声。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呼救,喉咙却像被堵住。就在这时,更深的恐惧降临。
几道穿着破烂皮甲、面目狰狞的身影从灌木丛后钻了出来,手中锈迹斑斑的刀反射着林间漏下的冰冷天光。是流窜的盗匪!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凶残的光,一步步逼近。
“小娃娃,细皮嫩肉,值钱货!”为首的大汉狞笑着伸手抓来。
小谢孤鸿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滚开!”
一声带着少年人特有清亮的声音传来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侧面的坡上冲下,狠狠撞开了那只抓向谢孤鸿的脏手!
是十五岁的沈烬昭!
他当时已是太子伴读兼侍卫见习,一直远远跟在后面护卫。他手中只有一柄练习用的未开刃的短刀,但身形却如出鞘的利刃,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谢孤鸿身前。
“殿下,到我身后!”沈烬昭的声音紧绷,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几个逼近的匪徒。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将所有的危险隔绝在外。
少年人单薄的肩膀,在此刻的小太子眼中,却比任何宫墙都更令人安心。
匪徒见只是个半大少年,狞笑着扑了上来。
沈烬昭毫不畏惧,他身形灵活,利用树木闪避,手中的短刀虽不锋利,却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精准地格挡开劈来的刀刃。
混乱中,一把生锈的柴刀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青灰色的衣袖。他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乱,反而更加凶悍,拼着又挨了一记拳脚,将短刀狠狠捅进了一个匪徒的大腿!
“啊!”匪徒的惨叫声响起。
沈烬昭趁机一把拉起吓呆了的小太子谢孤鸿,将他死死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剩下的匪徒,一步步向后退,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他的心跳得又快又重,隔着薄薄的衣衫,清晰地传递到紧贴着他胸膛的小太子身上。那心跳声,如同最沉稳的战鼓,奇异地驱散了小太子心中大半的恐惧。
“别怕,殿下,我在。”沈烬昭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
直到侍卫们焦急的呼喊和火把的光芒终于穿透林间的阴影赶来,匪徒见势不妙仓皇逃窜。危机解除,沈烬昭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额头上全是冷汗混杂着血污。
小太子谢孤鸿直到此刻,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害怕,而是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释放。他死死抱着沈烬昭受伤的手臂,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怎么也不肯撒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沈烬昭没有推开他,只是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一下下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没事了,殿下,没事了……”
少年的血滴落在枯叶上,晕开暗红的花,而怀中那小小的、全心全意的依赖,却像烙印般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指尖终究没有落下。
谢孤鸿缓缓收回了手,指尖蜷缩在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回忆中少年沈烬昭后背衣衫下那紧绷肌肉的触感,以及那沉重有力的心跳。
他低头看着榻上沉睡的男人,那张褪去了少年青涩、被风霜和战火雕刻得更加冷硬深邃的脸庞,与记忆中那个浴血挡在他身前的少年身影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白日里奉先殿前那瞬间的心悸、那被绝对力量庇护的安全感,找到了最深的源头。原来,这份安心,早已在多年前那个血腥的林间午后,就根植于他的骨髓之中。
可为什么……谢孤鸿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这份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守护,如今却要用猜忌、用试探、用轻佻的言语去反复撩拨,甚至去……摧毁?
他是在害怕这份力量脱离掌控?还是…在用一种扭曲的方式,笨拙地想要再次确认,那个无论何时都会挡在他身前的人,还在不在?
淡淡的金疮药味萦绕在鼻尖。
榻上的沈烬昭似乎因伤口的疼痛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这细微的声音像一根针,轻轻扎在谢孤鸿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极其轻柔地用指腹,隔着薄薄的寝衣,按在了沈烬昭靠近伤处、但并未触及绷带的手臂上。
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的安抚意味。
昏黄的宫灯下,帝王凝视着沉睡将军的目光,第一次褪去了所有戏谑、算计和帝王的骄矜,只剩下深沉的、难以解读的迷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
到底……是什么呢?
过去与现在,守护与被守护,依赖与猜忌,在这一刻,无声的纠缠。
窗外的风声,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
终究可称为……物是人非。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有流寇,来个标准答案,推动情节发展,其实我也不知道,比个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回忆录之物是人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