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阵风将风雪带来了明月山。
往年明月山不怎么下雪,可偏偏今年落了雪。下了雪的山,山路就难走了些,上山下山的路本就只有一条,野路会要了人命。幸好之前那几车所谓的“聘礼”不仅解了当时的燃眉之急,也囤了不少用得上的东西。
“看这个雪,紫烟姐姐这半月里是到不了了。”非春揶揄了聂青起来。
聂青不乐意听,她每天的盼头就是能早日见到紫烟,她背着箭筒就往深林之中走去,她要趁着雪还不大的时候打些山货屯着以备不时之需。
“要平安的回来。”非春把头埋进聂青毛茸茸的领子里蹭了蹭。她比聂青矮一个头,正好卡在她的毛领子着,也是她最习惯,最舒服的位置。
其实这些山货也不是必须要去打的,只是聂青待不住,在紫烟到来前她闲不下来,闲下来就会想她。
“你那时候也是这样想你的压寨夫君么?”她问。
非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啧了几声,说道:“还是有点区别,那时候我当他再也回不来了。”
聂青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喝一口酒暖了暖,壮了壮胆转身向林子里走去。
“要不别去了?”她叫住聂青。
哪有什么趁雪不大的时候?那雪都是一下铺满地,盖满山的。
“别担心,很快的。等着我给你打只白狐狸回来给你做披风当贺礼!”
“好。等你回来。”非春也不知道自己这阵子怎么了,好像自从柳清白回来,心里就化开一片,柔软了不少。她鼻头一酸,眼泪又猝不及防掉了下来,她赶紧抹了一把脸假装没发生,又说,“等你回来炖野鸡。”
“别一哄我就吃野鸡,我也吃腻了。”
“好,那就等你回来吃别的,你来点。”说着,她看着聂青的背影一点点往山林之中走去。
她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聂青一走,那哑巴小厮就蠢蠢欲动了起来。要不是柳清白拦着,按非春的性子就直接绑了,严刑逼供一番,必然有所收获。可柳清白偏说要引蛇出洞,放什么长线钓大鱼。
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说什么都有道理。
“我给了他假消息。”看着那哑巴小厮鬼鬼祟祟避着寨子里的人下山,柳清白躲在暗处给非春解释着。
“他是沈居安的细作,能信你么?”
“正因为我是官府的人,他才信我。”
柳清白说到这还有些心虚,为了让那细作信自己,他还杜撰了自己是如何委身于山匪之类的事情。
那哑巴小厮还真不是哑巴,两三句就被套出话来。
谁不爱听些“强抢民男”“为大义牺牲自我小节”之类的奇闻怪谈呢?
就那心虚的样子,非春都懒得拆穿。为了寨子好,自己名声也不是坏了一两天了。
“我没说你坏话,我是说沈居安逼我的。”
“闭嘴。”
脑门上又挨一下。
眼看那小厮到了寨子口,被贺兰烛撞了个正巧。那小厮比划着要趁着雪还不大,要下山囤点东西。
哑巴就是好撒谎,比划起来慌张一些倒显得像是大家听不懂似的。贺兰烛也不放心,说是跟着他一道下山瞧瞧是要屯些什么货物,要这么冒险。
“他……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了。”贺兰烛可是寒香县走出来的人。
柳清白听了回答,似乎突然低落了起来,他低着头看着泥泞的土壤,看着自己比所有人都高上一寸的鞋。好像这五年里,非春和贺兰烛成了最信任的伙伴,可以彼此信任,而他并不属于这里。
“寨子里都是我的伙伴,都是最信任的人。”
非春能很敏锐地察觉到柳清白的情绪,似乎琢磨他的想法,已经成为她最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得不说,这很累,但是好像又有些享受,享受只有她能琢磨明白柳清白的心思。
他的脆弱、他的卑微、他的那些卑劣的小心思。
“但……你是我的爱人,我的夫君,我最亲近的人。”
她拥抱了自己的爱人。
风雪一程又一程。
自寒香县至月明县千八百里的脚程,紫烟带着风雪而至。
她其实到了有些日子,只是选在今天这样落了雪的日子去了衙门。她来自寒香县,她相信雪会保佑每一个出门在外的寒香县人。
衙门的门被重新上了一层朱漆,是沈居安特意吩咐的。破败的门,懒散的衙役,郁郁不得志的自己,这一切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那赤红的大门打开,风雪之中,身量颀长摘下斗笠的紫衣女子,目光坚定望着公堂之上的人。
一时间,沈居安也慌了神,但很快他想起了这是谁?
“谁不知道天仙阁的老板娘生的倾国倾城,如今一见确实如此。”
殷紫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找了个凳子就自顾自坐下,她开口道:“侯爷交代的事儿办的如何?”
沈居安的屁股立刻从公堂之上的椅子上离开,双手奉上刚泡的热茶,行了个礼,卑躬屈膝地回道:“上回天福客栈差点就抓到了,可惜被人给救走了,但是他们受伤了,应该跑不远,很快就能抓捕归案了。”
茶碗盖转了一圈,纤纤玉手抬起沈居安的下巴,到底是有岁月的痕迹,不似从前生的“漂亮”了。
“那你得快点,侯爷的耐性有限。若是你当年跟了侯爷,怕是今日也不用如此做一个小小的县令了,可惜有些事儿错过就是错过了。”
紫烟不再看他,低头抿了几口茶。想来那张脸也好看不到哪去。
“是,姑娘教训的是。当年沈某不识抬举,如今追悔莫及。”他说着,一口气像是从心头散开了。他麻木了也习惯了。
这茶不好喝,茶叶霉了,茶碗也有缺口。紫烟将茶碗还给沈居安,意味不明地浅笑着,然后扬长而去。
“大人,她是谁?”师爷一边将沈大人扶起,一边眼睛像是长在紫烟身上那样,看着她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间。
“天仙阁的东家,被侯爷看中的人。”他长叹一口浊气,也不知这口气里有多少无奈与不甘,但这一切都没意义了。他抖了抖衣摆上的雪与灰尘,又叫住了师爷,吩咐道:“下雪了,开粮仓施点粥吧。”
时间一晃多日,聂青回来的日子,也是赶上武柔发动的日子,大家伙都围在那间特意腾出来的产房外,伸长脖子替她揪心。
聂青将非春从人群里拉到了角落里,小声说道:“林子里有外人,带着家伙的外人。”
这事儿现在不能惊动别人,武柔还在生产,不能节外生枝。
“我们带几个人在进寨的入口先防着,这么大雪,想来应该官兵不多,况且快要天亮了,估摸着得到深夜才动手。”
非春与聂青一拍即合,立刻办了下去。只是忽然一想,这是不是意味着贺兰烛出事了?
她低着头,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但也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你忘了么?他可是从寒香县那种穷山恶水里走出来的。”柳清白说着,从身后抱住了非春。此刻的他没有任何的醋意,他只是做了作为爱人该做的事情。
“还有两筐菜,我留给他择呢。”他轻笑,雪色里显得格外明媚。
“这不像你说的话。”
按往日里,此时柳清白应该阴郁地站在一边,捏酸吃醋地扣着手,撇着嘴。
今日确实很奇怪。
“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这样的话。”
东方既白,旭日东升。
那光暖洋洋,洒在两个人身上。非春抖了抖毛茸茸的斗篷,像是山林里的小白狐抖落身上的雪。
说句俗套的话,如今的非春深感张先生当年那些艳词的魅力,也渐渐明白了她娘的义无反顾。
她曾经替她不值,心中怨恨了许久,如今却渐渐不那么恨了。
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像冬日里暖阳会照进每一寸的角落。纵使是千年不化雪山,若是遇上个千百年不落的太阳也得化成一座郁郁葱葱的山。
只是,情也是个脆弱的,一碰碎一地的东西。若遇上无情的人,那便是一头栽进深渊里,一颗真心被践踏,到头来连尸骨都被吃干抹净了。
这天底下,也不知是有情的人多,还是无情的人多?
她想,应是无情的人更多吧?不然哪来这么多痴男怨女的故事?不然哪来这么多为情所困的女鬼?
所幸,非春紧紧抱住了清白。
“所幸,我们都是有情的人。”
虽然柳清白不明所以,但爱会让他回应,会让他抱紧他的虫儿。
她闭上双眼,感受阳光刺眼地照在雪白的大地上。这是十分珍贵的人,也是十分珍贵的时刻。
或许在此刻,因为她想起了她娘,想起了窑子里另一个女人,想起了云姨娘、秦夫人、柳大姑娘、范姨娘……想起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宅院,想起了那个腌臜的窑子,想起了曾经东躲西藏的日子……
她将清白抱得更紧了一些。
“要是我们活过了这个冬天,待开了春,我们去看看你那本游记里那些地方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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