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燎转头看向车窗外，一片片的花，一个个的人，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略有些无趣的收回视线。
外国的城巴佬就是没什么见识，连大城市的繁华都不懂，一点东西就让他看的这么认真。
沈烬没有在意弟弟嘲讽挖苦的神情，就像他不了解，在回国的第一天，他看到了怎样的风景。
——
虞千山踩着叮当响的自行车刚进校园，就被教导主任守株待兔一把抓到，看着主任喜气洋洋的脸和带着飘带的大红花。
总的来说就是很后悔。
“哎呀，虞千山，别跑嘛。”主任努力的从脸上经常生气形成的褶子里挤出一点慈爱，晃晃手里的大红花。
“咳咳，对于你勇于救人的行为，学校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首先，这样的行为是值得表扬滴。”
“其次呢，希望你能在同学面前分享一下心得，我们学校还是很鼓励这种行为的。”
拖长的音调展示了领导班层讲话的基本功：“学校决定授予你见义勇为奖项，到升旗台去领奖吧。”
对着主任慈爱到诡异的脸，虞千山腿肚子抽了抽，在校门口看到了扛着长枪大炮的记者，转了转手，从主任手里接过大红花。
团起来拖长的飘带塞进大红花里面，显得更像一朵饱满的，大红花，面无表情的用一只手拿着，溜溜达达前往升旗台。
每周一的例行升旗仪式，仪式结束后由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虽然没什么人听，但这样的流程虞千山不可谓不熟悉。
因为每周的发言人选，都有他。
百无聊赖的站在台边，操场上乌泱泱的一群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衣服，差不多的发型，脸都像是复制粘贴。
食堂离操场很近，热腾腾的馒头香气和酸辣土豆丝的酸爽交织在一块，虞千山目测从自己的位置跑到食堂需要多久。
看着一排排一溜溜黑乎乎的头发，在心里悄悄把时间向后延长五分钟。
主任激昂慷慨的声音经过话筒传播很远，从建校理念到育人经验，闪光灯很给面子的咔喳咔喳，主任的胸挺得更直了。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装的年纪，虞千山做不来温和微笑的表情，冷着脸直愣愣站在后面，像是个要去暗杀的杀手。
偏偏这个年纪的女孩还就爱这个范儿。
意犹未尽的结束发言，流程终于进行到颁奖环节，随着话音落下，小声的议论伴随着虞千山的名字涟漪一般在人群扩散。
拍拍话筒稳住嘈杂的人声，主任宣布由见义勇为的同学上台接受表彰并且发言。黑洞洞的镜头对准角落里的人。
在裤缝擦擦手心的汗，虞千山提前在脑子里设想，待会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闪光灯明明灭灭，要将少年吸进去似的。
主任和蔼的递过话筒，像是在传递什么生命的火炬，在话筒即将交接的一瞬，尖利的啸叫刺穿耳膜。为工作光荣奉献十几年的话筒和音箱靠的太近，发出尖锐啸叫声。
一只手塞住耳朵，距离最近的虞千山简直怀疑人生，先是戴什么莫名其妙的大红花，像个迎宾的新郎，再是站在升旗台被声浪攻击。
拿下手指，晃晃脑袋，过于大的声音让耳朵嗡嗡响，拍拍还在震动的脑仁，虞千山后知后觉的发现底下同学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站在台上不好东张西望，虞千山坚定的目视前方，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超脱模样，话筒在两人手里转了转又回到主任手里。台下同学小范围的激动仍在继续。
“安静安静。”主任不得不继续维持秩序：“今天接受表彰的两位同学。”
两位，不是只有一个吗？答案在脑子里打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得不出个具体的结果。高中时代的孩子都是BKing，开始注重同学之间交往的距离，有了自己的舒适范围。
当一个热乎乎的胳膊贴过来的时候，虞千山不自觉向后收了收胳膊，其实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拳的距离，可这样猛然的接近对虞千山来说，已经有些过线了。
少年体热，蓬勃的精力散发成体内滚烫的血液和日渐成型的男人轮廓，侧眼瞥身旁的男生，先入目的是宽阔的肩膀，和挂在胸前的巨大红花。
忍不住从鼻腔喷出一声轻笑，还有人陪自己犯傻，真好。
虞千山的眼神太过直白，少年烦躁的低头，对上虞千山的眼睛。那个在脑子里兜兜转转的答案找到出口，争先恐后的从缺了一角的小口里挤出来。
是他啊。
虞千山仰头，看到少年滚动的喉结，白皙的侧脸，黑色的发丝下是锋利的颌骨，琥珀色的眼睛，像呈着一汪水。可这水不是平静的湖面，是汹涌的海浪，呼号着搅碎任何蓄意接近的物体。
“虞千山、虞千山。”主任将话筒递给愣神的少年。
思绪回笼，对上台下将近一千双眼睛，虞千山藏在黑发下的耳廓滚烫。接过沉甸甸的话筒，收拾好神色，这样的话根本用不着腹稿，说完一句，下一句已经滚在嘴边。
最后致谢学习，老师，父母，社会，无懈可击的发言让主任点头。将话筒还回去，手心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少年接过话筒上前，隔着后背，虞千山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刚刚的一瞥，他注意到少年的脸色很臭，一副被按头吃了粑粑的模样。
时不时还有磨牙的声音，像是下一秒就能把某个人按在地上，咬穿他的喉咙。虞千山忽然想到一个词语——好事多磨。
原来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了重逢做准备。可眼下实在不是相认的好机会，动了动手指，虞千山第一次仔细听主任的发言。
“沈燎同学和虞千山同学是我们学校的榜样，他们舍己救人的行为是我们人生路上的启明灯，我们不仅要做好学问，更要学习如何做好人。”
沈燎，沈燎，拨云见雾，豁然开朗，原来叫这个名字，很适合他。虞千山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忽然想到了雪球，白白的耳朵尖，见到害怕的东西会弓着身体哈气，喉咙里冒出威胁的咕噜咕噜。
顺着楼梯慢慢往上挪，学生枯燥的生活里，一丁点火星，都能碰撞出巨大的热情。刚刚的世纪同框，用女孩们的话说。
前面的两个女生手挽手在楼梯上咬耳朵，其中一个道：“诶，你刚刚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学霸和校霸，我已经控制不住开嬷了。”
“顶级炸毛傲娇校霸和冷脸学霸，简直太好磕了。”
低头观察台阶，实则偷听的虞千山眼皮抽动，她们在说什么？明明是熟悉的词，怎么组合在一起就是听不懂。
慢吞吞回到班级，身兼数职的虞千山又接到新的任务：“虞千山，班主任喊你去办公室找他。”
凳子还没坐热，虞千山起身前往办公室，教学楼是简单的长条状，左右两侧是教师办公室。走廊上是趁着上课前放风的同学，路过某个班级时，脚步微微停顿。
扫过门牌号，高三（六）班，是沈燎的班级，在教室快速扫视一圈，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停顿的脚步加快，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秒，没人注意到虞千山近乎反常的停顿。这个发生天大的事也懒得分出一点视线的人，给出三秒钟的时光，用来看一个人。
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理，虞千山也不觉得失落，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来。”
班主任是位很有教学实力的老师，曾以带出一个班五个清北的学生闻名整个X市，他的教学风格却和众人想象的严苛不同。
“哟，我们的启明灯来了。”王远实在不像个高中老师，奔四的年纪，常常和同学打成一块，放假和同学们开黑更是常有的事，可恨的是，他技术还很好。
虞千山有些无奈道：“老师。”被人当面这么叫，控制不住的耳尖泛红。
不再打趣自己面皮薄的好好学生，王远道：“主任让你早上上课前、大课间，还有下午大课间去西南角小门那里多看看。”
王远手上的动作不停，高中老师的任务繁杂且不简单，“最近有不少同学从那里翻墙出去，看看记几个名字，到时候报上来交给主任。”
作为风纪委员，干的通常都是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容易得罪人，也容易干不好。对于虞千山，王远却是放心，别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那张冒着寒气的脸，就足够吓唬胆小的同学。
除了那几个，王远摇头，不需要考虑未来，有足够的资本，那几个向来肆无忌惮，就是老师也拿他们几个没办法。
西南角的小门挨着操场，除了课间操和体育课，到这里的人很少，门外是一整条小吃街，混杂着台球室和网吧。这对于整天关在学校里的学生的吸引力不亚于泛着腥气的鱼和猫。
沿着树荫慢吞吞往小门挪，虞千山没看到人影，索性走近点，绕过整个操场再返回教室。在紧绷的节奏中，忙里偷闲的有一会儿自己的时间，观察这个静下来的校园，虞千山也不急，慢慢走，反正有公差在身。
“站住。”主任中气十足的叫喊在耳边炸开。
“前面几个，不许跑，你们是哪个班的？”
虞千山回头，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疯狗一样冲向小门，三两步翻过围墙，游鱼一般消失在门外。为首的少年脚踩在栏杆上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虞千山，嘴里骂了一句什么。
翻身跳下来拉住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的虞千山，手长脚长的三两步跨过，拉住栏杆借力，轻松的踩在上面朝虞千山伸手。瞥了一眼伸过来的手，虞千山长腿一蹬，抓住栏杆也踩在上面，对上少年的视线。
少年一侧眉毛微挑，没说什么，在主任的怒吼中，拉住虞千山的胳膊，跳下栏杆，宽大的校服被风吹的鼓起，露出一点模糊的肌肉轮廓。学校的栏杆带着尖头，只能踩进半个脚掌借力，跳下时没有顾忌那么多，直接下落让脚掌震的微麻。
主任疯一般的叫喊被甩在身后，少年拉着他的胳膊，极熟悉似的，在挤挤挨挨的摊位之间穿梭。风吹开额前的碎发，少年锋利的眉眼露出来，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奔跑后的兴奋。
沈燎的手掌很热，虞千山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被攥在手里的胳膊，被一个男生这么抓着胳膊，陌生男性的气息近在咫尺，总有些领地被入侵的怪异感。瞥了一眼不安分的虞千山，沈燎收紧手指，把人攥的更紧。
挣脱不得了虞千山只能跟紧沈燎的动作，这人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被拉着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小巷，之前逃出的人早已在这里等着，站在一起说话。
扶着膝盖弯腰喘气，旁边的少年轻笑，似在嘲讽虞千山的体力。
“行不行啊你，才跑这么点就喘成这样？”少年斜靠在身后的墙上，人少的小巷，墙壁上带着斑驳的涂鸦。黑色和红色的骷颅头前，沈燎咧嘴，白色的牙齿晃的虞千山眼晕。
“虞千山？”有人认出他，惊讶道。
“燎哥，你把谁带出来了？”
“谁？”沈燎皱眉，瞳孔因为疑惑略微放大，虞千山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
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沈燎才反应过来似的：“见义勇为。”
摆手制止令人尴尬的话题继续发展，戴着大红花像猴一样被人参观，这样的经历虞千山不想回忆，沈燎也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似的及时止住。
其中一个男生流里流气的，明明一样长的腿，非要一高一低的拐着走路过来，胳膊圈住虞千山：“好学生，风纪委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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