Ｘ市，河边乱糟糟的围了一群人，呼喊的，哭叫的，劝阻的。
尖利的声音扎在耳膜，虞千山蹙眉，他不是第一次路过这里，可这样混乱的情况确实罕见，推着自行车缓慢穿过人群。
声音顿时沸腾，更多人伸着脖子往桥下看，嘶哑的哭叫攫住人的心脏，意识到什么的虞千山眉头一跳，撂下自行车，从护栏俯身看向河面。
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在湍急的水流里摇晃，几次险些装上锋利的石块，孩子的小脸失去血色，扑腾的动作越来越小。
浪花拍打，浑浊的水流盖住孩子的头、脸，黑色的发丝淹没在水里，像生长在水底的水草，看不清踪迹。
脱下书包，一只手按住栏杆借力，虞千山听见一声惊呼。
下落的时间很快，虞千山来不及思考身后的惊呼是因为什么，本能的往后一瞥。
发丝在重力的作用下张牙舞爪，他来不及看清那人，只见一小片白皙的脸和高高的鼻梁，扑通一声，水面巨大的冲击像是落在结实的混凝土地面。
拧着**的衣服，虞千叶拾起地上的书包，家属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激动到语无伦次，颤抖着下跪。
不擅长处理这种场合的虞千山后退一步，绷着脸，只觉得现在比刚才跳水还要让人不自在。
手掌交握在心口有节奏的按压，孩子脸色青白，肢体无意识的摊开，瞳孔开始扩散。
少年掰开孩子的嘴，清除口鼻的异物，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交替，孩子瘫软在地上的手指抽搐几下，吐出几口浑水。
细弱的哭声从孩子喉咙里挤出，青白的脸逐渐回复血色。
“没事的，下次小心些。”声音像潺潺的泉水击打在石壁上，虞千山对于女生这样形容男生的声音好听的好听程度有些怀疑。
原来，真有这样的声音，侧目打量那人。
少年细白的手托着颤抖到站不住的女人，有条不紊的嘱咐周围人拨打120，又拨开粘在孩子额头的发丝，观察他的情况。
“姐姐，下次注意，不要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在水边玩，很危险的。”
明明是告诫的话，经由那人嘴里说出来，无端生出一股温柔缠绵的味道，盖在湿发下的耳尖微微泛红。
呜哇呜哇呜哇，救护车停下，训练有序的医护人员抱走孩子，救护车呜哇呜哇的开走。
围着的人群赶鸭子似的散开，虞千山觉得自己也该走了，尝试几次，腿却像灌铅似的钉在原地，呼吸瞬间。
少年转过身，黑色的眼睛让虞千山想到学校的猫，黑色的，圆溜溜的眼睛，总是带着刻意的温顺，警惕的盯着周围的动静。
只要一点轻微响动，都能让它们弓起身体，嘴里发出哈哈的声响，放弃它最爱的猫条，果断转身逃走。
垂在身侧的手指泛起一丝痒，他不知道这从心底里泛出的痒该如何消解，指节轻轻揉搓几下，压下这份怪异的痒。
少年扯起嘴角：“今天谢谢你了，同学。”很白的牙齿从红润的唇里露出一点。
虞千山有些疑惑，只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维持惯了，五官抽动，拧出一个略显冰冷的笑，看起来不像是笑，倒像是要把人吃了。
“呐。”少年指指书包上的校徽：“我……认得这个学校。”
收起笑容恢复那副惯常的模样，虞千山只觉得心里莫名抽动一下，指尖的痒意更甚，仿佛从骨头里透出来的。
“嗯。”虞千山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慌乱里不知被谁给踩上几脚，车前杠有下凹的痕迹，捏了捏刹车，不影响骑。
垂眸翻身上车，虞千山踩着踏板，在吱呀吱呀的声音里越走越远，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身形和隐约的肌肉轮廓。
推开门，餐桌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目光同时转向门口的虞千山。
“你还知道回来啊？放学上哪去野了。”端着碗的女人嘴角抽动，没嚼碎的菜叶混合着米粒喷在饭桌上。
沉默的态度似乎让女人尝到了胜利的滋味，昂着胸像胜利的公鸡：“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当初捡你回来不如去路边捡一条狗，狗还知道饭点按时回家……。”
按住越发激动的女人，郑意成有些不耐的笑笑：“行了，我哥说不定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权威受到挑战的女人不能忍受，胸膛挺的更高，虞千山生怕她胸脯吸进更多空气，下一秒就炸开。
“你少说点话。”另一旁的男人拍下筷子，屈尊降贵的开口：“千山，你下次早点回来，不知道你妈着急吗？”
各打五十大板，虞千山对这样的结果不惊讶，也不失落，去洗了手坐在桌旁，盘里的菜挑挑拣拣剩下调味的葱姜辣椒。
就着菜快速扒完饭，洗了碗躺在床上，嘎吱嘎吱的床板像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
胳膊和大腿还带着刺痛，人体高速撞击水面形成的压力和撞在地面上差不了多少，揉了揉青紫的部位，浑不在意的枕着胳膊放空。
那个男生受伤了吗？他那么白，受伤了一定特别显眼，他认得X一中的校徽，他也是一中的学生吗？
思维越发飘散，虞千山轻扯嘴角露出个笑。
他想到了雪球，这个名字是虞千山给它起的，是一只奶牛猫，谄媚的性格让它从心软的学生手里哄骗来不少东西。
把自己的肚子喂的鼓鼓的，肚子上柔软的毛发沉甸甸的坠着，像冬天团成一团的雪球，那个男生，很白，像雪球。
门缝透出的光面积增大，郑意成从门框探出个头，见到带笑的虞千山怔愣一瞬。
心里泛起一阵不自在的嘀咕，我哥这是怎么回事，铁树开花，冰川融化，地球爆炸，珠穆朗玛峰装电梯。
被冰冷的视线凝视一会，郑意成才回过味来，卷吧卷吧心里的小九九。
“哥，今天晚上，那个，你知道妈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关心你的。”
郑意成趴在床边，漆黑的脑袋上是个小小的发旋，虞千山神情柔和。
“我知道，没事。”
“哥，你简直就是我亲哥。”郑意成被他哥久违的温柔感动，眼泪汪汪的扑在人身上，：“不对，你就是我亲哥。”
略带嫌弃的推开那人即将冒出眼泪鼻涕的脸，虞千山微妙的小心思被郑意成打断，等再想起时，脑子里过了一圈。
却想不起当时那种从指缝里透出的痒意。
——
拖着**的衣服回到家，啪，坠着复杂装饰的水晶灯照亮沈烬的脸。
沙发上的少年头也不回，灵活的指节在屏幕上劈里啪啦按，“推塔啊废物，不推留着干什么？上坟用吗？”
随着defeat的结束音效，少年烦躁的把手机摔进沙发，张开胳膊仰躺在沙发上，隔着发丝，门口的人颠倒着倒映在琥珀色的瞳孔里。
手指抚上一摸一样的脸，轻嗤一声，真是恶心啊。
对于弟弟的排斥，沈烬从用尽全力缓和到现在有心无力，他们谁也不欠谁的，当初父母离婚，沈父逼迫沈母在两个孩子中二选一。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的钝刀子逼迫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三天内完成了人生最大的选择，带着哥哥火速逃离，长久定居在国外。
可被丢弃的不是一件物品，是个活生生的孩子，连日的愧疚将这个女人折磨的体无完肤，枯瘦到看不出原形的手指紧紧钳住沈烬的胳膊。
“你，你要去找你弟弟。”心里有牵挂的人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他，是我。”
“阿燎，阿燎。”声声泣血，哀哀欲绝。
胳膊上的手越收越紧，得不到肯定的枯瘦女人爆发出巨大的生命力，凸起的眼珠狠狠咬着面前的少年，手上的力道几乎将手指掰断。
她不放心，连声质问：“你听到了吗？那是你弟弟，你亲弟弟。”
扶着她脱力颤抖的胳膊，沈烬一如往常的轻抚女人的后背，剧烈的喘息得到缓解，激动到泛红的面孔恢复青白。
“好。”
得到答复的女人长出一口气，瘦到凸出的肩膀顺着那口气松开些，仿佛完成什么遗愿似的，鼻腔喷出满足的气，躺倒在病床上，雪白的被子看不出起伏。
直到坐上回国的飞机，沈烬的内心才掀起一丝波澜，按亮手机。
屏幕上是两个靠在一起的男孩，四五岁的样子，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衣服，甚至咧开的嘴角弧度都一模一样。
久远的记忆逐渐模糊，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对弟弟的回忆像沉在水底的老照片，渐渐浮出水面。
小时候总会有人把他们认错，就算是父母，在他们精密的模仿下，也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况且，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并且乐此不疲的沉浸在这场扮演游戏里。
机场门口，沈志远生疏又故作亲密的拍了拍沈烬的胳膊：“小烬回来了
这么久不见长这么大了。”
沈烬平视这个曾经堪称生活阴影的男人：“好久不见，爸。”
这一声爸叫的沈志远通体舒畅，手下的力道更重，把人胳膊拍的啪啪响：“
这么久没回来不适应吧，有什么需要的跟爸说。”
轻扬下唇露出个有些书卷气的笑：“嗯，谢谢爸。”
嗤，一声轻笑打断了两人和谐的氛围，沈志远眉头微皱，：“这是你弟弟，沈燎。”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视时仍忍不住的心中一震，像，实在太像了。
不同于沈烬扣到脖子的白色衬衣和浅色的针织马甲，沈燎黑色皮衣懒懒穿在身上，长腿裹在工装裤里，脚上的黑色马丁靴随意的支着。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一个是剔透的玉，一把是出鞘的刀，一个锋利，一个内敛，让人晃了神。
对弟弟这样讽刺，沈烬也不恼，笑眯眯的打过招呼继续和沈志远交谈，后排的沈燎长手长脚没地放似的摊开，将沈烬挤在靠近车门的一侧。
“沈燎，收收你的脾气，别欺负你哥。”沈志远按着眉心，略有些苦恼。
舔了舔后牙，沈燎正准备开口呛呛这个看不清形式的爹，另一道温和的声线压过了他的声音。
“没有的，爸，小燎很喜欢我呢。”
对上沈烬黑沉沉的眼睛，沈燎笑了，咧开嘴，像个嗜血的狼，一模一样的脸倒映在瞳孔里，说不出的怪异。
从后视镜里看对峙的两个少年，沈志远轻咳一声打断车里几乎凝固的氛围。
“这几天阿烬就先住在家里，让小燎带你在X市转转。”
转动方向盘，沈志远一边观察红绿灯一边睨后排两兄弟的状态。
“好啊，那就先谢谢小燎弟弟了。”
白色衬衣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手腕处的衣服卷起，露出一点手肘处的皮肤。
沈燎从上到下的打量那人，心中得出一个结论，披着狐狸皮的狼，。
吐出一口滚烫的气，双手枕在脑后，沈燎看不惯这种故作的温和，他只想把这层虚伪的皮扒下来，露出和他一样，嗜血的、凶恶的本性。
跟着那个软弱的女人，沈烬也染上了这样恶心的习性，这实在是让他不舒服，用自己的脸做出那样令人厌恶的表情，实在是，该死啊。
汽车在公路上平稳的行驶，窗外的景物快速倒退，是和国外截然不同的景象，紫薇树花枝层层叠叠，坠在枝头。
少年的身影闯进深紫、淡紫的颜色里，书包压住后背，只留下两侧的衣服随风扬起，呼啦啦的飞，略长的头发被风吹开。
长腿一蹬，和车窗里的沈烬擦肩而过，他没有看清窗外人的脸，只记得修长的腿和淡色的眉。
虞千山捏紧刹车，一只脚支着地回头，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匆匆忙的奔赴自己的结局，没人在意他。
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实在不像是错觉，虞千山摇摇头，柔软的发丝在额头轻蹭，踏着车离开。
少年单薄的背影迎着光越走越远。
各位看官大老爷进来瞅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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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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