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夜雪
昆仑的雪下到第七天，夜空像被拉上一层厚重的纱，星月皆隐。
北麓樵苏人封了洞口，仍听得狂风卷雪粒敲打石壁，犹如万鬼夜哭。
孤灯山巅，那盏万年铜灯第一次露出疲态，火焰缩成黄豆大小，灯罩结满蛛网般的冰纹。
守灯弟子跪成一排，轮流灌注真元，火光仍止不住颤抖。
灯若灭，封印在灯芯里的“天道遗火”将坠凡尘，千峰俱焚。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人——
等无衡道君出关。
可冷泉石门紧闭，冰层厚达三尺，门内锁链拖地，声如闷雷。
踏雪而来
子时，晏霄至。
玄狐大氅罩赤狐裘，银发以乌木簪草草束起，额心一点朱砂，比雪更艳。
足尖落阵的刹那，护山剑灵睁眼——
“擅闯者，死！”
剑灵化少年，面容与沈无衡七分肖，却更冷。折雪剑横于虚空，剑尖指晏霄眉心。
晏霄抬眼，瞳色深得像南荒的夜，指腹抹过剑锋——
一线血珠滑入雪中，开出一簇簇赤色冰花，花蕊里细小符纹扭动。
“归元·逆。”
血色符纹拔地成囚，将剑灵困于方寸。南荒巫文与昆仑剑意撕咬，尖啸刺耳。
晏霄收剑，踏入山门。
一步雪没膝，两步风割面，三步已见长阶。
长阶血印
长阶万仞，阶面覆冰，光可鉴人。
晏霄立在第一阶，想起十二岁那年，瘦得可怜，跪在雪里像枯竹。
师尊御剑而来，袖风割面，却带来光的温度。
如今他高了，肩膀足够把那人按进怀里，可那人仍只给他背影。
血印残存——三日前，沈无衡咳出的血。
守灯弟子以真元凝冰封存，冰层下血色暗红，像枯梅。
晏霄指腹轻触，冰碎，血沾指，竟有余温。
胸口旧伤骤疼，疼得他弯腰，以剑鞘抵地。
“师尊……”
声音散在风雪，无人应。
冷泉裂隙
冷泉在后山绝壁，泉眼深黑，寒气蚀骨。
每月十五，沈无衡“换骨”——以天道遗火淬炼旧骨，将裂隙锁进灵台。
今夜非十五，冷泉却提前开启。
石门碎，锁链断，泉面浮淡金火焰。
火光中，沈无衡盘坐水面，黑衣湿透，贴在苍白肌肤上，如覆一层薄纸。
他低头，睫毛冰珠轻颤。
晏霄立岸，忽不敢近。
祭司言犹在耳——
“情蛊雌雄同体，雌蛊醒时，宿主痛如裂魂。你若不忍，便替他痛。”
晏霄答：“我求之不得。”
他踏入水中，一步一血花，寒气钻骨。
沈无衡抬眼，雪色冷光。
“滚。”
以血为契
晏霄停于三步外，单膝跪，掌心托阵盘。
“归元阵，可镇灵台裂隙。”
沈无衡目光落阵盘，又移他脸，笑：“以魔血催阵？”
晏霄垂眼：“弟子别无他法。”
“弟子？”沈无衡笑意更深，却无温度，“你早不是本座弟子。”
晏霄指尖颤，阵盘几脱。
他抬眼，与沈无衡对视——
“我来救你。”
“救我？”沈无衡低低重复，声似冰棱刮瓷，“你凭什么？”
晏霄不答，倾身以额抵沈无衡肩。
动作太快，沈无衡不及避。
晏霄声音闷在湿衣里，带颤：“凭我这条命。”
剑灵怒
沈无衡指尖落晏霄后颈，真元凝刃，薄如蝉翼。
只需一划，颈脉可断。
晏霄却开口，极轻：“三年前，逐我时，师尊说‘再入孤灯半步，便亲手杀我’。如今我来了，师尊杀我罢。”
沈无衡指尖微顿。
晏霄笑，泪滚落：“杀了我，裂隙无人可镇。”
剑鸣忽起——
折雪剑自行出鞘，悬二人头顶，剑尖指沈无衡眉心。
剑灵怒：“你敢伤他！”
沈无衡眯眼，指尖动，折雪倒飞，钉入冰壁。
剑身哀鸣。
晏霄笑：“折雪在护我。”
沈无衡淡声：“剑灵护主，理所当然。”
“可它原是你的剑。”
“现在不是了。”
同命
晏霄抬手，真元化刃，划破掌心。
血珠滚落，滴入泉，与淡金火焰相融，“滋滋”作响。
沈无衡色变：“做什么？”
晏霄不答，以血为墨，虚空画符。
每一笔，脸色白一分。
符成，赤金锁链缠沈无衡腕，另一端系晏霄心口。
“同命契。”沈无衡低声，“你疯了。”
晏霄抬眼，声轻：“师尊若死，我绝不独活。
师尊若要活——便让我留在身边。”
雪夜一吻
风雪中，晏霄忽倾身，吻住沈无衡唇。
一触即离，像雪落火中，瞬即消融。
沈无衡僵。
晏霄退半步，低声：“弟子僭越，愿受责罚。”
归元阵启
淡金火焰拔高，吞没二人。
阵盘悬泉心，巫文与剑意交缠，光茧巨大。
茧外风雪失声，茧内只余心跳。
晏霄盘坐沈无衡对面，掌心贴他心口，真元缓渡。
沈无衡阖眼：“若阵败，你会死。”
晏霄笑：“能与师尊同穴，也算善终。”
天罗剑网
子时过，三宗长老至。
谢长庚、姜晚、司空砚率弟子立长阶下。
谢长庚望冷泉火光，脸色骤变：“无衡动用续灯术，裂隙失控。”
姜晚握药箱，指发白：“晏霄也在。”
司空砚阵图展：“布天罗剑网，斩魔血，再救人。”
剑网升空，万剑齐鸣。
光茧剧震，沈无衡以袖掩晏霄，抬眼望夜空。
剑网如银河倒挂。
晏霄睁眼，瞳底赤金流转，轻道：“我送的礼物到了。”
南荒巫文自地底涌，与剑网相撞——
轰！
雪浪千丈，剑光碎裂。
谢长庚退三步，吐血：“归元阵！他以身为眼！”
姜晚奔泉，被屏障弹回。
茧内，晏霄撑身，银发猎猎。
“诸位，”声传昆仑，“今夜谁敢踏进一步——”
折雪剑破空至，悬身侧，剑尖指地。
“先问我的剑。”
对峙
谢长庚怒：“晏霄！可知你在做什么？”
晏霄笑，唇血未干：“救我师尊。”
“他是昆仑罪人！”
“那便让昆仑与我为敌。”
司空砚再起阵纹，沈无衡开口：“退下。”
三宗长老震。
沈无衡抱晏霄出泉，步步生血莲。
长阶前停，目光扫众人。
“本座之事，与昆仑无关。”
谢长庚厉声：“你动续灯术，违天道！”
沈无衡抬手，折雪入手，剑尖指天。
“天道？”声轻，“本座便是天道。”
剑光劈落，天罗剑网中裂。
三宗弟子退。
沈无衡抱晏霄踏雪去。
火光燃了一夜。
尾声
雪停黎明。
铜灯火焰如初，冰纹尽消。
守灯弟子见长阶血脚印，延山下。
尽头一株红梅破冰放。
花下压碎玉——沈无衡昔年剑穗。
弟子呈谢长庚。
谢长庚摩挲玉痕，良久低道：“他带他走了。”
姜晚问：“去哪？”
谢长庚望北，雪原天光初绽。
“去一个……天道管不到的地方。”
风掠，碎玉血凝暗红。
像未说完的誓言。
——第一章·雪落折雪终——
第一章完稿那天，雪压檐角，我写到最后一句“同命契成”，指尖竟比雪还冷。
那是晏霄用一身魔骨替沈无衡挡灾，也是我把所有“以下犯上”的妄念塞进一行符纹。
愿你们翻页时，听见雪落火起，听见少年一句“我来救你”——自此，师徒再不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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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雪落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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