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丰十年 ,玄北关隘。
山谷间朔风卷起,带着经年不化的寒意,裹挟着冰雪砸在玄铁制作的铠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原是人迹罕至之地,此刻,却有两个不同的阵营将这狭窄的通路堵的水泄不通。
对峙的两军都是剑拔弩张,如同拉满的弦,似是下一秒就会射出弓箭直取敌人咽喉。
若是仔细查看,便可瞧见其中一方的人数远远小于对面,约莫接近千人的小队,被包围在了正中央,未留一丝足以逃脱的缝隙。
困兽犹斗,谓之垂死挣扎。
凝结到极致的氛围,唯有在耳边呜呜呼啸着的风,似是给小队敲着丧钟。
“墨将军,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补给,也能劳得您大驾,莫非你们玄烛军队,真的如此狼狈不堪,派不出人了?”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她牵着缰绳,悠哉游哉地走到了包围圈的最里层,似是闲庭信步,口中的话却不留一点情面,极尽挖苦。
无人回应她的刻薄,两军众将士只是看她一人的独角戏。
而这人也不恼,仍笑嘻嘻地以胜利者的姿态继续开口挑衅:“久闻玄烛玉面将军墨云徵威名,今日一瞧,竟也是个胆小鼠辈,连同我相认都不敢?”
她虽是这么说着,可那双吊稍眼却直直锁定着一人,未曾挪动分毫。
被她盯着瞧着的人,尽管被黑甲包裹,也能看出身形修长匀称。在普遍个头拔群的军中,倒是显得略微娇小,格格不入,更像是来充数的。
但就是这样的人,在曾经两军多次对战中,取下了他们羲和国副将一个又一个首级,普通士兵更是不胜枚举。
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到如今威名赫赫的玉面将军才不过两三年。
若不是羲和有位智多近妖的军师坐镇,早就被她打的落花流水,滚回老家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同墨云徵打的五五分,僵持良久,才终于找到如今这个机会。
因此羲和前线,上至将领下至寻常小兵,无不想生啖其血肉,恨她至骨髓深处。
女人便是其中之一。
她出身羲和贵族,是羲和当今女帝的家族旁支,原是想来前线挣取军工,早日回都城享福,却不曾想碰上墨云徵这个硬茬,让她在苦寒边境待了数年之久,仍无一点建树。
家书与女帝数次的施压,早就将她原本的一身傲骨贬低的什么都不是,这般种种,叫她怎么不怨。
墨云徵只是淡淡地同她对视,一副未将人放在眼里的姿态,好似即将战败被生擒的人不是自己。
曾经凭借运气才能数次在墨云徵刀下侥幸逃生,每次狼狈逃窜时,女人看到的也总是这样一张脸,神情分毫不差。
凭什么墨云徵还能这么冷静。
她说了这么多废话,本来就是想激怒对方,看这玉面将军或是跪地求饶,或是破口大骂,总归不是这个模样。
女人按耐不住心中怒火,见墨云徵不接招,便冷哼一声:“今日你们必定埋骨于此,不过我倒是可以发发善心,凡可以口诛鼠辈之人,我便放你们一条命,活着离开这里。”
她笑着扫视玄烛小队,锁定了几个神色飘忽者,又转回墨云徵面上,好整以暇的等待。
“墨将军……”
果不其然,在墨云徵身侧的一个副将率先开了口,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仍是没有什么反应的女人,攥紧了拳头。
“战事持久,粮草吃紧,原本我们来此就是为了接应朝廷补给,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你可知晓此事?”
“我怎会知晓。”微哑的声音从墨云徵淡色薄唇中溢出,虽很快便消弭在风中,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真切地听到了她的回应。
“噗……哈哈哈哈。”
敌军副将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在马背上前仰后合,半晌才停下。
“真是好笑,这战场上,也有你墨云徵不知的事?”
待她笑够,便很快敛下了扬起的嘴角,紧紧地盯着墨云徵,眼里的憎恶像是毒液般渗了出来。
“任你再手眼通天,机关算尽,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这走漏消息之人是谁,你不可能不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本沉默在旁的另一个副将猛地扭头看向她,眼眶通红。
“哪有什么意思,墨大将军勾结我们军师,里应外合将你们囚于此地,断了你们的粮草,助我军一举拿下玄烛啊。”
女人振臂一挥,手掌落在了被抢夺到羲和军这边的粮草车上,扬起眉峰,向玄烛小队展示着此行的战利品。
“一派胡言。”
墨云徵冷了脸色,没等继续反驳什么,就被尖锐的声音打断。
“墨云徵,那人说的没错,你果真是鼠辈!陛下就不该如此厚待你这罪臣之后,早该叫你午门斩首,我们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第一个置疑墨云徵的副将像是终于找到了错处,不管不顾的将满腔怨怼全部砸向了自家主将。
“你今日也莫要怪我说话难听,谁让你拿我们的命做投名状,你们墨家果然是一丘之貉,那肮脏的身体里流淌的都是这种通敌叛国的血!”
墨云徵原本平稳的呼吸蓦地乱了一顺,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她早知这边境偏远也抵挡不了朝廷中搅弄风云的手,凭自己现在的势力没法将所有的人心都笼络,却不想真的有人可以软弱至此。
曾经那些人在暗地里扰乱军心,她不曾重罚,在今日就成了被敌方利用刺向她的刀。
只是那人有一点说的不错,若她没被陛下赦免,成为墨家的最后一丝血脉,那这世代武将的门楣,将永远被通敌叛国的污名笼罩,冤屈也再无洗刷的机会。
她也不会被发配边疆,戴罪立功,而是继续被那人护在背后,直到她光荣战死,再由自己继承家业,教导小侄女,延续荣耀。
而羲和副将听到则是拊掌大笑,指着那装若癫狂的副将:“好!好!今日你可以全须全尾的离开这里。”
“还有人要说吗?你们难道都想死?”
除了刚才那人,其余玄烛士兵都不愿相信她的话,咬牙僵持着。
“看来是没有人想活了。”
女人骑着马,作势转身离开。
“那就都杀了吧,活捉墨云徵。”
“那我呢!”方才已经觉得逃过一劫的副将大喊出声。
“我说说而已,你真信了?”女人逆着光俯视副将,吊稍眼中满是讥讽,“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的鼠辈了。”
“我和你拼了!”
生死关头,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副将终是失了理智,提着刀冲了上去。
却被女人在马上一脚踹翻在地,羲和士兵的刀刃旋即贯穿了她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很快就将那片雪地染红了一片。
墨云徵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闹剧,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只是搭在刀柄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心里默默数着数。
不远处的山谷顶端蓦地升起一股狼烟,恰巧是可以让墨云徵清楚看到之处。
她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丝笑意:“你刚刚问我是否知道谁走漏的消息,对吧。”
女人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突然同自己搭话的墨云徵,嘴角扬起一个嚣张的弧度:“怎么,墨将军是要做什么垂死挣扎?还是非要我让你身边的人死个明白?”
墨云徵不回答她的挖苦,只道:“是我的枕边人,唯有他有机会。”
“现在才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但你没想过,他是我的人……”墨云徵抬起另一只手没握刀的手,轻飘飘的向下压了一下。
周围早就准备好的士兵将手中的轻甲抬起,呈保护的状态。
轻甲反射的日光格外晃眼,刺地包围圈最里的羲和士兵闭眼后退,连羲和副将也眯起了眼睛抬手格挡。
“什么……”
两侧的山峰蓦地开始震动,将她的话截断。
整齐的踏步声夹杂着铠甲的响动,让山峰顶部的雪都蠢蠢欲动起来。
女人脸上的笑容也不复存在,她瞪着墨云徵,出刀将身侧的粮草袋子划破,除了最上层一点粮食,剩下的都是沙石之类的东西,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至此,攻守易形。
“玄北关本就易守难攻,你可知我为何选在此处接应粮草,又知为何你们那军师从未提及?”
墨云徵看着山顶一张张真正拉满弦的弓弩,缓缓开口,语气满是真诚。
“自然是因为……他是我的枕边人啊。”
“该死!”
女人只留下了最后两个字,便被破空的箭矢扎成了刺猬,从马匹上坠落。
原本形成包围圈的一万羲和士兵此刻成了移动的靶子,也为中间的墨云徵等人做了天然屏障。
敌军将领已死,军队也大乱成了一片散沙,顾不上什么活捉墨云徵的命令,奔走而逃。
在墨云徵提前的排布下,羲和士兵只余下廖廖数人回去报信。
而那被率先祭旗的羲和副将,则是早就在纷乱中被踏的不成样子了。
最后玄烛军队收拾战场时,墨云徵只吩咐给她一席草盖住,也算留下了体面。
“他还是心软了……”
想到此次设计埋伏羲和派来的人,空有职位,没有头脑,任由情感支配行动,根本不是敌方军师一贯的作风。
明知是她带队,若是换个再谨慎的人,也不会败的如此惨烈。让她用不到三千的玄烛军,歼灭了一万的羲和军。
不过时间不等人,她的计划本就是出其不意,将迟滞的战况撕开一个突破口,再将优势扩大。
如今才走了一步棋,局势尚未稳定。
墨云徵无瑕再去想别的。
因这次以少胜多,玄烛军心大涨。
双方消耗良久,没有粮草让两国在这隆冬之时都被拖的疲惫不堪。若是没有安祁的到来,她也会想其他办法结束战事,就是会比现在更加惨烈些。
墨云徵趁着羲和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连营地也未回,直接率领着万人大军直压羲和边界。
让守城将领刚刚听到大败的消息,就又迎来当头一棒,吓得没抵抗多久,就弃城而逃。
墨云徵占领第一城时,便下令整顿,稍作休息再继续进攻。
也就抽出了空闲处理其他的事。
“安祁在营地中吗?”女人看着眼前的沙盘,指尖轻轻拨弄上面的棋子,询问自己在营地中赶来的亲信。
“安公子……”亲信吞吞吐吐。
“说就是了。”
墨云徵既这么说了,亲信也就闭着眼一口气讲了出来。
“安公子在听到羲和大败的消息后,不久就……就心悸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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