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竟然真能比之前的消息更糟。
陆晏眉眼依然冷淡如冰,郁结两年的血再忍不住喷出来,她不给他寄信,也不关心他的死活。当了叛徒背刺他,还不敢当他的面。
陆晏纵马而归,苍茫雪山间,三千里的路只十日便跨过去。
耳边一直萦绕着几句只知其字,不懂其意的话。他记忆超群,勉强记住了每个字。
李清琛,奸臣,死了。
死了。
“千年出一个女帝啊,怎么知她隐藏蛰伏至此!”
“听说她还有一个丈夫,不知有没有留下孽障,继续为祸世间”
她终究是把自己的秘密极其猖狂地以这种方式昭告了天下。
…
陆晏是一个宽厚待下的君主,这次回来就像变了个人。踏入大殿中,对着第一个谏言拦路的臣子就是狠厉的掌掴,随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什么叫做李清琛死了?!尸首呢!”
所有人都在他耳边重复这句话,他指骨捏紧,并不想懂。
“陛下息怒,御史大夫快死了,还是留着他,把青史给修改下吧,这才是最要紧之事。”
朝臣还群谏另选首辅,“三公九卿现在没个统领,还是得尽快选一个纯臣以免天下大乱”
叽叽喳喳如潮水,他们的陛下置若罔闻。
陆晏的手像是铁钳,薄唇轻吐字句,“让她自己来跟朕回话,用最快的速度,别以为朕纵容她就能保她一直不死。”
她明明说了会等他。
说好的事,既然做不到就说做不到好了,凭什么、怎么敢骗他。
反叛、嫁人、死亡,陆晏一件都掌控不了。
她像一团消融的雪,已然无影无踪,迅速消失在陆晏所能认知的所有地方。
他究竟是想漏了哪一步,能让一切盖棺定论。
京城笼罩着极为恐怖的气氛,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一句“李清琛”都不能提,提“死”字更是灭顶之灾。
所有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位女帝生前,可能真的要得偿所愿。掩盖在他们陛下高贵冷淡的外表下,无穷无尽的偏执和占有欲,其实已经满溢了出来。
与谋逆案相关之人一应关押牢狱,无一好死。
处处风声鹤唳,没人能将夜间睁着的眼睛安稳闭上。
提心掉胆大半月,才听说从原右相府中搜出了封信。
他们圣明的陛下拿到后整个人清醒了许多。原来这是他找许久的答案。
诏狱里处处哀嚎,陆晏闲坐在一满身血污的人之上。
闲闲地打开那封绝笔信。
因为她答应了会等他,会给他写信,前两年她忙着造反,自然没空写,他忍了。死前该有空给他写一封了吧。
淡漠的视线上下略过开头几句。
“见信如晤,展信欢颜。怀慎,不要难过…”
下一瞬信就被那闲坐的君王扔进了火盆里。成灰了还不满足,烙得铁红的刑具戳着早已燃成灰烬的残骸。
一风光霁月,清隽如玉的公子屈辱地被压跪在他面前。
陆晏过了好久才从那团灰烬转向正眼看他,“你是她丈夫?不是娶了她妹妹吗?”
“陛下,您简直是疯魔了…”
因为失去爱妻,他的状态简直不能算太糟。可他仍然比陆晏情况好些。
或许这就是拥有过,和从没得到过的区别吧。
这封绝笔信是她死前一笔一笔用心写的,就像宋怀慎被她好好爱着。
不像他,与她的君臣十年克制又弯弯绕绕,连手都没牵过。
“她让你不要难过”,陆晏大方地和他分享,像是根本不承认他是李清琛丈夫的身份。而后大笑着离开了诏狱。
言语中的“她”是谁不言而喻。而他明明笑着,落在人耳朵里总像在哭。
身后的人被压在刑架上,从此没踏出那个昏暗牢狱一步。
春去秋来不知几个年头,陆晏每年都施舍地看他几眼,折磨几下,却一直吊着他一口气,屡试不爽。
不过再没问及关于她的任何事,好像他已经不在乎了。
只是有一年中秋圆月,帝王喝得大醉,踹开宋怀慎的牢房,把一切能砸毁的东西都毁了。
难掩的妒意与不甘。
“不知道你有没有写亡妻回忆录。”
他依旧冷淡正经,语意淡淡地,不知自己的目光已经偏执疯狂到什么样了。
不甘,还是不甘。
她如此骗他。女的,背着他有一个男人。
他是如此知后觉发现自己被骗得彻底,亲手把奸臣养大。
若有来世,他定要让李清琛百般偿还自己作下的孽,痛不欲生,后悔惹了他!
*
“若有来世…”一脸上挂着清甜笑意的女儿家在口中念叨着这几个字。
说书先生在江南烟雨中,口吐飞沫,讲得活灵活现。
“要说张乔和铁生可谓人鬼情未了,相逢在来世啊,张乔呢,一女儿家,却有着天大的胆子瞒着铁生,自顾自嫁了人。”
瓜果壳咔嚓咔嚓磕出来,茶馆的看客听到这唏嘘起来,为铁生觉得不值。对不守妇道的张乔破口大骂起来。
发丝染上细蒙雨意的姑娘重拍了下桌子,满堂看客听了这动静安静下来,“女儿身就不能有选择的自由吗?说什么红杏出墙,做人不要太自私。”
议论声最大的捏脚大汉皱眉回身寻人,看到声音来处的姑娘,刚要说道几句。
只见她一身粗衣,头饰接近于无,却出落得水灵灵的,一双眼睛葡萄似的,黝黑且圆润。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
一颦一笑都能让人晃了神。
她并没有何寻常女子一样,闭门不出,甚至公然行于世人眼前,不戴帷帽,大声议论。
奇异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大汉回过神来,看她实在讨人喜欢,便有心劝她几句,“姑娘家家的,还是要注意点形貌,才能找个好夫家。”
他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递给她,好心让她买个帷帽。
在她嫩白的掌心上,黄澄澄的几枚铜板显得格外圆润。
她笑出颗微顿的虎牙,“大叔有心了,我去给说书人买个润喉糖片来。”
说书人捋着胡须,口干舌燥的,收益却寥寥。这姑娘爽快投了几个币,他举起折扇抱拳相谢。
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因着这位讨喜的姑娘家在,看客们对张乔的骂声也小了点。
有人开始催促起来,“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来世怎么样啊。”
铁生爱而不得,再来一世,定然是要狠狠把心爱之人抢夺回来,弥补遗憾的。众人最期待这一个部分。
说书人继续口若悬河,“在来世,铁生找到了张乔,发现她已然没了前世记忆,那个失望与怨恨啊,让他日渐…”
江南茶馆一座座,三步一茶楼,五步一个说书人,茶香氤氲。却少有带着白色帷幕的隔间。
李清琛押了口茶,起身到这帷幕前,嫩白的手微微掀开了一角,向幕后好奇地探头。
“阴暗。”
看客哗然,都觉得铁生那么爱张乔,定然口是心非。
李清琛吓得跌坐在地上,眼眸里全是后怕。
帷幕后面的贵公子脸色骇人无比,沉得能滴出墨来。
冷寒的眼睛凉薄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去皮刮骨。贴身侍从抽出刀来架在她脖子上,“离我们家公子远点,他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
这里的动静没吸引到听得入神的看客,说书人道,“铁生决定搬到心爱之人附近,慢慢接近张乔,得到她的心后再狠狠抛弃,辗烂,让她尝尝他那般痛心彻骨的感觉……”
李清琛没心思听了,连忙抓着手边人的衣角借力起了身,
“啧。”
“对不住啊对不住。”她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被打扰声此起彼伏,她快速道着歉,很快离开了这家茶馆。
察言观色的本事远超一般人。知道自己无权无势,得小心行事。单凭这一点,她就绝非凡物。
那贵公子目露笑意,欣赏般点了点头。嘴角上扬出一个渗人的笑容。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轻呷了口江南的香春茶。
作为禁军统领,叶文不明白他们陛下刚刚登基,怎么不想着巩固政权,反而来了江南,在这个不起眼的茶馆听这么没意思的情爱话本。
他挠挠后脑,真有这么好听吗?
茶客散场,说书人点了点今日的铜板,满意揣入怀中。撑着油纸伞,哼着小调走过青石板街。
“这是今日的分成,要不是你们这种专业捧场的,眼下这光景还真揭不开锅了。”说书人把铜板的五分之一放在一嫩白的掌心。
“人啊,在牙缝紧的时候,一点都抠不出来。”
破布袋抖了抖,展示他没私吞。
李清琛把铜板没一枚都数清后,小心地收在腰间,而后望向对方笑出一颗微钝的虎牙,“谁说不是呢,下次上牙人那儿还找我哦。”
说书人眯着眼展露出几分精明,“当然,您这姑娘身份一亮出来,话题度都上去不少。就是分成么…”
“好说好说。”她滑不溜手,嘴上答应,实际还是一四分。
两人分道扬镳后,男人转角就呸了声,“贱女人,也是个缺钱的主儿。”
“找个男人嫁了倒是省事,她那张脸就算是破鞋…”
他虽讲着话本,却并不信底层人真有那么好命,有这样的脸肯定早去卖了。没得花柳病最后在某个老爷家里作个妾室终了余生。
也算体面。
青瓦巷口,越往里越幽深,悉悉索索的声音慢慢逼近,男人提着心走着,一回头看人来人后吓得跪地求饶。
“大人绕命啊,饶命啊,近些年光景不好,小人只是勉强糊口而已啊”
他双手呈上自己今日所得,以为对方是眼红他的收入。
“谁要你这破铜板,我们家公子问你哪来的话本,把原稿交出来,而且不许再到处乱讲,否则小心着自己的命。”
寒灿灿的刀垂地,立即就破开了地面。这是王公贵族才能配的刀。
男人还没见过这般大人物,连忙磕了头,但万般舍不得自己的摇钱树。这可是自己讲得最受欢迎的一本。
一个金锭子抛掷在他眼前。
“拿着钱滚,这是你封口费。”
他眼睛都直了,连忙把钱揣入怀中,拿了走开,接了这破天的富贵,几辈子都不用再说书了。
一路上他都有些神经质,角落里咬了下,还是真的。只是细数铜板好像少了几个。
算了,他也是发了,还那么寒酸招人笑。
那个公子可真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啊。
角落里,写满了字的稿件投入了火里,烧起来迸溅着火星。
贵公子淡声吩咐,“打听下那姑娘住哪,买下那附近所有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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