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二月二,百花争望,游人如织。
几艘画舫泊于城外瘦湖之上,舞女纤纤玉手播撒漫天花雨,船上士绅鼓噪喝彩声不断。
猝然一声惊叫划破苍穹:
“救人——有孩子坠湖了!”
“谁家的?怎么没个仆从跟着!”
“这湖可深了,船上有谁会水?”
“赵兄,你不是说自己冬泳是一把好手么?”
“哎呦,王兄快噤声……”
“快看,有人跳下去了!!!”
仓皇挣扎间,人群的嘈杂议论声逐渐离明瑾远去。
他从前听人说过,那年江南兵祸,城中死人不计其数。
许多都被丢进了瘦湖,化为冤魂水鬼索命。
爹、娘……
浓浓悔意漫上他的心头。
自己不该逃课出来坐船,更不该不听家里的话……
他还不想死……
冰凉的水草缠绕上脚踝,拖拽着拼命挣扎的少年,缓缓沉入幽暗寂然的湖底。
纵然他拼命向水面的方向挣扎,却迟迟等不来人援救。
那船上的达官贵人们,怕是不想沾了这份晦气吧。
明瑾呛咳出一串气泡,体力耗尽,终于支撑不住了。
汹涌的湖水灌入肺部。
刺痛之下,视野碎成模糊的琉璃。
唯有头顶那片灰白的天,越来越远,越来越冷。
“哗——!!!”
裂帛般的水声劈开死寂。
一道白影破浪而来,墨发在水中如云雾般荡开,那青年眼底烧着灼人的焦灼,手臂却稳似雕弓挽月,一把攥住他下坠的手腕!
滚烫的唇压下来。
气息渡入的瞬间,明瑾的意识短暂回笼。
他蜷在那人炽热的胸膛前,恍惚间,看到一枚金玉坠入混沌湖水中。
那样式……
是娘送他的长命锁!
明瑾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却与金玉之上的“平安如意”四字倏忽错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坠入湖底。
沉入黑暗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紧了救命恩人的衣襟。
像是抓住了万丈悬崖边唯一的藤蔓。
“——少爷,起床啦!”
明瑾蓦然惊醒。
看着前来收拾褥单的丫鬟,他本能地抬手,摸到了胸前被体温焐得滚烫的玉锁。
在确定它并未丢失后,明瑾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坐起身。
又梦到那天了,他恍惚着想。
“啊呀,这是……”
收拾到一半,丫鬟晴儿突然红了脸。
她和一旁的姐妹对视一眼,捂着唇,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
明瑾疑惑问道。
顺着她们的目光,他看到了床铺中央的一团深色水渍。
明瑾:?!!
几乎是瞬间,少年便面红耳赤地蹦了起来,抱着被子扑倒在床铺上,背对着她们,只露出一点通红欲滴的耳尖。
长命锁的坠铃丁零当啷地乱撞一处,一如他此刻混乱羞赧的心情。
“哎呦喂,少爷呀,您这是做什么?”晴儿明知故问。
明瑾又恼又羞,把一张红成烤番薯的小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你俩快出去啊!我自己会收拾的!”
两位比他大十来岁的姐姐们笑完,好声好气地把他拉起来,摸着他松散的小辫,又用一种叫明瑾看不明白的眼神盯着他,笑眯眯道:
“少爷也长大了呢。”
“是呢,再过几年,就能娶妻成家了。”
“哎呀,少爷这么可爱,真是舍不得啊。”
“不管怎么说,得先叫老爷夫人知道才行。”
什么,还要叫爹娘知道!?
明瑾脑袋轰地炸了。
他心道睡觉尿床已经足够丢人了,还非得昭告天下吗?
万一被学院里的人知道了,小爷我不如直接退学自挂东南枝得了!
“好姐姐,神仙姐姐,”眼看着自己即将身败名裂,明瑾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一手拉住一个,殷勤恳求道,“这事儿能不能替我保密?我知道你们平时最疼我了……”
晴儿忍笑道:“少爷这甜言蜜语拍马屁的功夫,这两年倒是使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早用在钻研念书上,丁先生不就不找你麻烦了吗?”
明瑾脸垮了:“好好的,提老丁头干什么?”
他见晴儿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允,顿时急了。
“实在不行……”
明瑾肉疼地咬了下腮帮子的软.肉,可怜巴巴道:“我用我爹给我的零花钱,给两位姐姐去东市买最好的胭脂水粉来,只求两位好姐姐别告诉我爹娘,好不好?”
不等晴儿心软回答,斜地里忽然幽幽传来一道声音:
“你爹又偷给你塞钱了?”
明瑾悚然扭头:
“娘?”
雕花窗外,来人站在春光明媚的廊下。
是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白肤深衣,英气爽利,脸上不施粉黛,只在乌黑鬓发间简单插.着一支玉钗。
隔着窗子,文轻尘紧盯着屋内一脸心虚的明瑾,眼神犀利。
“我就说,你这小子怎么这几日好生乖巧,原来是已经化到了缘。既如此,父债子偿,这钱就从你爹这个月的月销里扣吧!”
明瑾先是紧张,听她这么说,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娘还不知道那天自己落水的事。
爹啊,对不住了。
儿子也是自身难保!
某位明家大孝子默默地在心里道了一声歉,随即想起尿床这件糗事被发现,浑身皮一紧,内心大呼吾命休矣。
谁知他老娘只是哼笑一声,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
她指挥着晴儿她们开窗通风,给明瑾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喊人把脏了的被褥拿去桑枝灰水中浸泡,说是这样能祛秽去渍。
一通操作,看得明瑾从一开始的羞臊不堪,到后来的迷惑不解。
“娘,你这是?”
文轻尘不答,转身朝他招了招手。
少年听话地坐在她面前的红酸枝圆木凳上,任由母亲对着镜子,替他梳发整理。
镜中的少年头发乌黑蓬乱,尚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颊白皙可爱。
浓密扑闪的睫毛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圆睁着,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润葡萄。
文轻尘心想,怪不得每逢出门,都有人夸赞羡慕她,说这孩子一看就乖巧聪慧,养起来一定很省心畅意吧。
……省心畅意个鬼!
文轻尘心中冷笑。
世上没人比她这个做娘的,更能明白这小祖宗的真实秉性了。
刚出生时,明瑾吃奶的力气就比别的孩子大,经常夜哭不止,闹腾得家中人仰马翻;
等稍长大一些,更加无法无天,只要边上看顾的奶娘稍一分神,就会暗搓搓地搞个大的。
最可恨的是,明明弄出一地狼藉的是他,恨得人牙痒痒的也是他,明瑾还能满脸无辜地歪头抬手要抱抱,仿佛只要对他说两句重话,就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简直是天魔星降世!
她叹道:“虽说你马上就十二了,但心性远未成熟,还是个孩子,以后做事情要稳当一些……”
“才不是!”
明瑾嘴巴一撇,“娘,我早就长大了。”
文轻尘替他梳发的动作一顿。
她拍了下明瑾的脑袋,笑了笑:“娘可不希望你这么快长大。”
明瑾仰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她:“为什么?”
“爹娘都还没老呢,你急什么。”文轻尘淡淡回答,垂下眼眸,替他扎起了脑后的长生辫,“倒是这辫儿,也到了该剪的时候,改天叫你爹请个合适的长辈过来,把仪式办了。”
明瑾抱怨道:“好麻烦,一条辫子而已,不能就让爹剪吗?或者娘你自己来也行啊。”
“不行!”文轻尘斩钉截铁道,“这事没得商量。”
江南风俗,小时体弱多病的孩子,都会留一条长生辫。
这条辫子,会一直留到九岁或十二岁,寓意保佑孩童健康平安长大。
一般有头有脸的家族,会请来孩子的舅舅、塾师先生或者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替孩子剪发,有冀文运、借寿数的寓意。
但明瑾才不相信这些。
他打小身体倍棒,皮实得很。
而且明瑾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张口之乎者也、闭口仁义礼智的老头子。
可明瑾再叛逆,也不敢不听他娘的话。
文轻尘和旁的那些大家族主母很不一样,不爱红装爱武装,成婚后还经常在家舞刀弄剑,颇有弓腰姬之遗风。
以致于他经常怀疑,自家老爹当初是不是被娘用剑架在脖子上,逼着拜了堂。
这个念头在明瑾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干笑一声压了下去。
他老爹又不是汉昭烈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娘面前,明瑾习惯性摆出一副小儿撒娇的姿态,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央求道:“儿子知道啦,不会自己剪的。但娘得告诉我,为什么要用桑枝灰水泡那褥子?”
文轻尘也没避讳,简单解释了一番梦遗之事。
看着明瑾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勾起唇,没忍住,揪了下自家儿子白里透粉的小脸蛋。
肉乎乎的,手感真好~
“哎呦,娘你又掐我干什么?”
明瑾嚷嚷起来,捂着通红的脸蛋,委屈地瘪了瘪嘴。
好讨厌,为什么人人都爱掐他这张脸?
“臭小子,老实跟你娘讲,”文轻尘压着他的肩膀,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里儿子的表情,“昨天晚上,是不是梦到哪家漂亮姑娘了?”
“什——”
明瑾头皮一炸,险些被他娘惊到站起来,临到头又被文轻尘一把按回了凳子上,半边屁股摔都麻了。
“……娘,你、你在说什么呢,我睡得挺好的,”他磕磕巴巴地辩解,泛白的指甲抠着凳子边沿,“才没有的事!”
文轻尘险些笑出声来。
这小鬼头,果然还是太嫩了啊。
“是——吗?”
文轻尘故意拉长了声音,笑意盈盈地看着怀里少年的脸蛋飞速升温变红。
哎呀呀,真没想到。
这个平日里厚脸皮的小家伙,提到自己喜欢的人,居然还会害羞呢?
文轻尘一颗老母亲的心险些被儿子融化。
但想到即将来到明家的那一位,她飘荡在空中的心又不禁往下坠了些许。
罢了。
这些纷纷扰扰,都与孩子无关。
明瑾年岁还小呢。
文轻尘收敛好自己脸上的表情,直起身,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没事儿子,告诉娘,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
她豪气干云道:
“你放心,你爹可是江南有名的奸商——以咱们明家的财力,只要不是皇亲国戚,娘都能帮你圆梦!”
小明同学不学好还早恋,大家不要学他(正色
开文前改了个名字,这样专栏的古耽就可以凑个#朕朕朕狗脚朕#系列了[狗头]本来想提前发微博通知大家,但最近一登就闪退,找客服暂时也没解决,只好直接开文给大家一个闪电般的惊喜了。
【高亮注意】这本因为是养成文,所以攻一开始只把受当小孩养【[愤怒][愤怒][愤怒]攻不是ltp!!!】,要不是受带着满脑子黄泡泡直接A上去,否则就算再过一百年、攻爱到骨子里也绝对不会把这份感情说出口的(没错本人就好这一口年上克制系风味)。
[撒花]感谢支持作者新文的小可爱们,这本依旧是双向奔赴小甜甜[橘糖]欢迎追更,照例v前每天上午九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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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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