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湖景嘉园的时候,正是下午五点来钟。
天还没暗,周逍四人在小区外看了看,只见高楼林立,绿树成荫,下班的住户来来往往,放学的小孩三两成群,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之景。
不过,成片的浅色高楼之中,隐约可见一抹暗淡异常的灰色。倒不是因为楼栋外墙有别,而是其他楼房的玻璃通透,反射着远处湛蓝微黄的天光,又有窗户里亮着灯。唯独那一栋,蒙尘的玻璃灰暗惨淡,投不出一点亮色,毫无生机。
秦时阳指着那栋楼给三人介绍:“看见没有,那就是出事的A15栋。”
想要寻找关于那小反魄的来历,眼下只有湖景嘉园这一条线索。
而要想探究湖景嘉园到底发生了什么,眼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进‘山’。
进‘山’是有时间之分的,不是哪个时刻进不去,而是哪个时刻更容易进去。一般来说,子时最易进‘山’,也就是半夜十一点到一点之间。
时间还长,四人停了车,打算先在小区外找地方坐一坐。
小区门口除了几家超市、小卖部、文具店,就只有一溜卖盒饭、汤粉面线之类的小馆子。正值晚饭点,家家生意都还不错,不少小区里的住户下班直接过来吃,或是接了孩子放学,也来这里对付一顿。
四人溜达了一圈,选了一家挺热闹的盒饭馆子。
廖博和秦时阳饿了一天一夜,早就肚子咕咕叫,看见满目的菜式直接走不动道,像八百年没吃过饭的叫花子突然捡了金条一样,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眨眼装了七八盘,又选了店里最大的碗,压实盛了四碗饭。
过来叫秦爻结账的时候秦爻直接拉开五米远,甩了张卡过去,道:“自己结,丢人。”
周逍虽也没吃东西,但他经常三天饿九顿,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是很饥渴。正常选了一盘菜饭端来,见秦爻只要了一罐可乐,笑问道:“秦公子不太习惯这种小馆子吗?”
下了库里南就进盒饭店,吃不惯确实很正常。而且别的不说,秦爻这身衬衫西裤一看就价格不菲,坐在这小硬木凳子上,周逍都担心给他刮坏了。
秦爻还没说话,拼命往嘴里塞着卤鸡腿的秦时阳先开口了,含糊不清道:“不会!我和我哥平时经常吃小店,他最喜欢的就是盒饭跟烧烤。”
周逍一边坐下一边道:“是吗?那怎么……”
馆子拥挤,四人围着一张长方小桌,秦时阳和廖博挨着坐,周逍只好坐在秦爻身边。他说着看了秦爻一眼,只见秦爻一手环胸一手举着可乐往嘴边送。
秦时阳摇头:“不知道他在那装啥。”
咔!
秦爻手里的可乐罐被捏凹一圈,秦爻微微抬眼:“吃饭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秦时阳立刻闷头狂吃,单手比了个ok。
周逍笑道:“菜不合口?我看这家也能单点一些炒菜,秦公子有没有想吃的菜式,我去帮你问问。”
秦爻喝了一口可乐,道:“不用了,不饿。”
周逍不太习惯自己吃饭而旁边人只喝水,弄得好像他在吃独食一样,况且饭钱还是这人付的。于是他还是把自己的餐盘往秦爻那边推了推,道:“不饿也吃一口吧,等下进了‘山’,不知道几点才能出来。我也不太饿,咱俩吃一份。”
他说着把手里的筷子递给秦爻,自己又重新取来一双。坐下时,见秦爻拿着筷子,眼睛瞥着他餐盘里的清炒蘑菇。
“秦公子喜欢吃这个?”周逍于是拿筷子把盘里的蘑菇都拨给他,又把米饭也拨给他一半,秦爻当真放下可乐,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又瞥了瞥周逍那边的清炒竹笋。
周逍又把清炒竹笋也拨了一半给他。
“这儿还有糖醋里脊,秦公子要不要?”
秦爻摇了摇头,默默把自己地界里的笋和蘑菇就着米饭吃完了。
秦时阳虽然闷头刨饭,但眼睛一帧没错过,大为震惊,忍不住低声问廖博:“我草,我哥今天犯啥病?被咱俩气疯了?”
廖博也看见了,但他不敢置喙,桌底下悄摸给了秦时阳一掌,低声斥道:“你想死吗。”
秦时阳道:“不是……你没看见他刚才咋吃饭的?他平时能吃八头牛!”
“我知道……”廖博迅速打断他,反手又给了他一下,“但你闭嘴!小心待会儿你哥不让你进‘山’。”
“咳咳……”一声干咳从头顶传来,俩人霎时弹开半米,闭嘴嚼饭。秦爻皱着眉头:“你俩是不是当我聋了?秦时阳,A15栋不想去直说。”
“唔!”秦时阳头都没敢抬,塞满米饭的口中含糊发出一声拒绝。
“小伙子,你们要去A15栋?”忽然有人问道。
四人闻声转头,见是隔壁一桌吃饭的两个大妈。周逍微笑应道:“听说楼里有些古怪,好奇,来看看。二位也知道A15栋的事情?”
大妈表情一凛:“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还爱往邪乎地儿钻呢。我跟你们说啊,那楼里闹鬼可不是谣传,我亲眼看着的,电梯都锁了,半夜愣是自个儿动起来。”
周逍问道:“您以前是A15栋的住户?那您认识出事的那对姐弟?”
大妈叹了口气,道:“认得的,那小姑娘特别乖巧,偶尔电梯里遇见都会跟我打招呼,小男孩也乖。唉,就是命苦。”
周逍道:“怎么讲?”
大妈道:“怎么讲?才十来岁的小人儿,也就到我胳膊这么高,天天除了上学还得接送他弟弟,洗衣服、出门买菜做饭等她爹娘老子回去吃,你说苦不苦?”
周逍点头:“挺苦的。”另一位大妈道:“我听说,那小姑娘学习还争气得很。我瞧她胳膊上戴着两道杠,也不知当爹当妈的看没看见。就这样的闺女,比我孙子强多了,要搁我家准得跟宝似地宠着。也就她家,听我孙子说,她父母连家长会都不去。”
“唉……”俩大妈异口同声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小姑娘、俩姐弟,电梯轰隆一下,眨眼就没了。反倒是当爹当妈的躲过一劫,造孽啊……”
晚风习习,吹得楼下的无患子树叶飒飒作响。一轮弯钩细月不知何时挂上了树梢,和路灯并排着,给小区里的绿化带花园打上几抹黄里透白的光。
小区花园里有不少饭后出来散步的住户,写完了作业的孩子们也趁着最后一点天光抓紧出来玩耍。
周逍秦爻坐在A15栋附近,绿化带前的木质长椅上,秦时阳和廖博一左一右,跟两个神兽似地骑在后头的绿化带垃圾桶上。
廖博分析道:“会不会是父母对她不好,导致小姑娘死后有怨言?不对不对,电梯事故再怎么也是个意外啊,不至于怪到父母头上吧?”
秦时阳道:“难说,万一那天本该她父母送儿子上兴趣班,因为什么事儿临时改成了她去送,结果遇上事故了。”
廖博道:“你没听人家说吗,父母从来没管过,平时都是小姑娘送的。”
秦时阳道:“万一父母就那天良心发现了呢。”
廖博:“不可能。”
秦时阳:“怎么就不可能?”
廖博:“我说不可能就不可能。”
秦时阳:“咋的你是祖天师无宿真人啊,你说啥就是啥?”
“——别跑——张大虎别跑!还我作业本!”“嘻嘻嘻嘻有本事来抓我呀嘻嘻嘻……”
嘭!
正要吵,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背对着撞在了秦爻膝盖上。
“哎哟妈耶!你这人咋堵在路中间呢?”小男孩被撞得身子一晃,捂着脸就转头往后瞅,秦爻两条曲起的长腿纹丝不动,微微抬起眼眸,俩目光一接触,小男孩立马往前踏了个大跨步,“呃……”
“张大虎!你还我作业本!!”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追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大虎一听,立马把手里拿着的本子举得老高,转身道:“我就抄一下!明早就还你。”
小女孩道:“不行!你想得美!”她说着跳起来抓了一下,没抓着。张大虎仗着身高优势,踮脚把作业本又举高一截说:“抄一下怎么了——”
话没说完,手里一空,本子被人抽走了。
“小朋友,你们是经开实验小学的?”周逍拿着本子草草一翻,看见封面上的字。
小女孩点了点头道:“叔叔,那是我的作业本。”
周逍微笑侧身,把本子递给她:“好的好的,叔叔还你哦。”“不行我还要先用一下!”张大虎圆胖的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截胡,得意洋洋晃了晃作业本,嘟囔道:“小气死了,怎么跟那个乡巴佬一样,又不是不还你!”
小女孩眼眶兀地红了,急道:“你别这么说她,她都已经……”
“怎么啦?死了就不能说吗?”张大虎道,“再说了,你们女生以前不都不和她玩儿吗?你哭啥——”
话音刚落,手里的作业本再次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只不过这次飞到了秦爻手中,然后“啪”的一声,直接被拍进了小女孩怀里。
张大虎急了:“你咋……”秦爻看着他:“你有意见吗,小胖子?”张大虎眉头皱起,但最终一声没敢吭,瘪着嘴跑了。
“谢谢叔叔。叔叔再见!”小女孩似乎不敢看秦爻,对着周逍说完,也匆匆跑走了。
等到两人跑远,廖博回过神来:“啥意思?他们刚才说的是那个出事的小姑娘罗念楠?”
周逍点点头:“应该是,我见那作业本上写着四年级,也许还曾是一个班的。”
秦时阳“噢”道:“那就是说,罗念楠以前在班上还受同学欺负?”
周逍道:“很有可能。”
秦时阳道:“嘶……那作祟的要真是这个小姑娘,现在就有两种可能了,不满父母、或者不满同学。”
廖博道:“也可能是不满父母,以及——不满同学。”
秦时阳:“你又知道了?”
廖博:“那你又知道了?”
秦时阳:“你是祖天师?”
廖博:“那你是祖天师?”
秦爻扶额转头:“再废话一句,你俩就一起滚。”
俩神兽:“…………”
过了半晌,其中一头压低声音:“喂……你说要是祖天师真的在场的话,他会怎么觉得?”另一头低声道:“以我对祖天师的了解,他不会轻易下结论。”
对方窃窃道:“你了解?”另一头道:“废话,我知道祖天师好多事儿。”
秦爻:“……”
周逍单手扶在脖子上,有些不大自在地转了转头。夜风吹着他散在脖颈间的半长碎发,恰好露出藏在衣领中间的好看的喉结。
他转了两下,发现秦爻在看他,只好轻声笑道:“你们家小朋友挺有意思。”秦爻轻声回道:“嗯,今天还是打少了。”
周逍哈哈轻笑道:“别这么说嘛,我看他灵脉充沛,将来是颗好苗子。”
秦爻叹了口气弯下腰来,以手肘撑腿,侧头看着周逍,认真道:“是吗?周大夫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教育小朋友的经验?”
秦爻嗓音低沉,不吼人的时候,尤为动听。他这么看着周逍,相当于是一个从前往后、从下往上的角度,有些试探的味道。夜色暧昧,把这张脸上的神色描摹得似笑非笑。
周逍弯了弯眼睛,转开头去,道:“非要说的话,以前——”
话还没说,忽听不远处传来“喀拉”一声响动,像是金属弹簧碰撞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一股“嗡嗡”的长调,仿佛自地下深处而起,在沉静之中越来越上扬,越来越明显。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立马站起了身。
朝A15栋看去,漆黑一片的楼栋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动了。
周逍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九点整。
这么早?
A15栋本身围在一圈绿化带中,废弃之后,开发商沿着绿化带又立了一圈三米来高的铁丝网,将楼栋整个包裹其间,铁丝网上挂着一块斑驳的“禁止进入”警示牌。
一年多的时间无人打理,绿化带里的灌木沿着铁丝网长了一米多高,枯死的枝叶把铁丝网戳出一个个窟窿,夜色之下,像一只只长着倒刺的死鱼眼。
铁丝网乍看唬人,实际上细看就会发现早已破损,好几处老化的口子,破得厉害的一块铁网甚至是搭在上面的,轻轻一推就开。好在小区里的居民都对这栋楼心有余悸,一般没人来作死,都是远远看见就避开,恨不能绕着走。
秦时阳轻车熟路地找到入口,对着三人比了个“请——”,成功获得他哥的感谢——一个大白眼。
楼栋里的单元门早就因断电而关不紧,门上玻璃蒙着厚厚一层灰,楼里的地板也是,一脚踩上去灰尘味扑鼻而起。周逍打开手机电筒一照,发现墙面也早已破败不堪,巨大的龟裂状似蛛网,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
四人往里没走几步,眼前顿然跳出两个黑乎乎的大洞,像两座开门迎客的坟。仔细听来,那“嗡嗡”的调子就是从这底下传出来的。
周逍拿电筒照了照:“这就是……”秦爻淡淡接道:“电梯。”
秦时阳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哥你好厉害!”
秦爻:“……闭嘴。”
秦时阳:“好的。”
廖博盯着两个黑洞看了看,问:“不过这电梯怎么没有门?”
秦时阳道:“有啊,在墙里啊,你站上去它就关上了。”
周逍一怔,微微挑眉:“你进去过了?”
秦时阳点头:“昂,不然呢。”
周逍又把电筒调亮了些,不过这楼中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电筒那点微光如同泥牛入海,最亮也只能照到脚边,想看两米开外,就跟只能看见光斑的盲人差不多。正是无奈,眼前的电梯突然亮了,一看,是秦爻也打开了手机电筒,替他照明。
不知为何,秦爻的电筒好像要亮很多,周逍终于能把电梯内部环视一遍,问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单元门都没电了,电梯却还能用?”
秦时阳挠头:“也不是没想,这不是为了进‘山’嘛,不上电梯怎么进‘山’?”
‘山’是欲怨过重的饿鬼为了暂留人间所筑的巢,一般来说,‘山’在哪,饿鬼就在哪,而‘山’的所在之处,一定是其枉死之地。既是巢穴,就必然隐秘,不会大张旗鼓地任人观赏;但又因为饿鬼饥肠辘辘,需要捕食阳气,所以在这巢穴与人世之间,又一定会留有一条通道,让一些倒霉蛋自己撞进来。
湖景嘉园的怪事从头到尾都围绕着电梯,所以这条通道,大概率也就在电梯里。这点秦时阳没说错。
周逍问道:“不过这里两部电梯,一模一样,你怎么知道该上哪一部?”
秦时阳愣了一下:“呃……我上次没想那么多,黑乎乎的我也看不清,反正先试试呗,我上次上的就是左边这部。”
他说着抬脚往那电梯里一跨——
周逍急道:“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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