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纸,我起身时手指在袖中轻轻一掐,那股熟悉的沉静便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昨夜簪子插进发间的触感还在,凉而稳,像一根线,把我从过去那些慌乱的日子里拉了出来。今日晨省,不能再等。
小荷进来扶我穿衣,动作比往常慢了些,眼睛底下泛着青。我知道她没睡好,宫里的风声太紧,她怕出错,更怕我出事。我由着她系带,没说话,只在踏出门槛前,将一张叠得方正的药方残页悄悄塞进袖口。那上面,我只写了四个字:朱砂过量。
到了正殿,人已来得七七八八。丽嫔坐在靠前的位置,裙角绣着金线,头上的珠钗也比前几日亮了几分。她近来常在御前露脸,笑得也勤,仿佛忘了当初是如何在我药里动手脚,又如何在皇帝面前咬定我心术不正。我低头站定,呼吸放轻,让那股虚弱感自然浮上来。
贵妃坐在上首,正与旁人说话。我等了一阵,待她目光扫过来时,才缓缓上前请安。身子弯下的瞬间,我轻轻咳了两声,声音不大,却恰好落在她话音停顿的间隙。
“身子还不稳?”她问。
我低着头,声音微颤:“昨夜风大,奴婢听见墙外尚药局那边有动静……像是有人烧纸钱。”
殿内一下子静了半息。
贵妃的手指在扶手上顿了顿。她向来忌讳这些,宫里人都知道。前年有个宫女在她院外烧香祈福,被她听见,当场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去。
“尚药局?”她声音冷了些,“大半夜烧纸,成何体统。”
旁边一位嫔妃忙道:“许是哪个老药童祭祖,不必在意。”
“祭祖也得守规矩。”贵妃语气沉了下去,“内务司该查一查,别让这些腌臜事沾了宫里的清净。”
我垂着眼,没接话,只让那股无力感从指尖蔓延到肩颈,像是站久了都撑不住。贵妃瞧了我一眼,眉头微蹙,倒没再说什么。
皇帝没多留,听了几句便起身走了。丽嫔跟上去说了两句话,他只淡淡应了声,脚步都没停。她站在原地,脸上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又收了回去。
我低头退下,走过长廊时,故意放慢脚步。到了拐角处,袖中那张药方残页被我轻轻一抖,落在青砖缝间,半掩在落叶下。不多时,一个内务司的小吏路过,弯腰拾了起来,皱眉看了两眼,揣进怀里快步走了。
回宫的路上,小荷扶着我,手心有些汗。她想问,又不敢问。我由着她搀,走得极慢,像是风一吹就要倒。
夜里,她端了碗粥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小主,刚听说……尚药局两个老药人被带走了,说是查三年前的药单子。”
我搅着碗里的米粒,没抬头。
“还有……丽嫔娘娘今早去请安,陛下没见。内侍回说,‘近日清净些好’。”
我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划,粥面荡开一圈涟漪。
她顿了顿,又道:“宫里都在传,说当年周御医死前,有人换过药方……还说,有人在太庙外看见陛下摔了奏折。”
我没说话,只慢慢把粥喝完,将碗递给她。
她收拾完,正要退下,我又叫住她:“把灯芯剪一剪。”
她应声过去,剪刀落下,火光跳了跳。
门关上后,我起身走到内室,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张薄纸,摊在桌上。上面列着几个人的名字,墨迹未干。我盯着看了许久,提笔在丽嫔的名字旁画了一道短横,像是划去,又像是标记。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我吹灭灯,坐在黑暗里,手指慢慢抚过发间的银簪。簪子很凉,贴着头皮,像一根刺,也像一把钥匙。
我知道,从今日起,有些事不一样了。
丽嫔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得意。贵妃那一句“查一查”,不是终点,而是开始。内务司拿了那张残页,就会去翻旧档,一查便知,三年前我被诬陷那日,正是她身边宫女去尚药局领的药。而朱砂过量,本就是御医定论的毒证——如今旧事重提,谁在心虚,谁就会先乱。
我闭上眼,呼吸放慢,可嘴角却不受控地往上提了提。
那一口苦,咽了三年,如今终于有人替我尝了。
我睁开眼,抬手摸了摸脸颊,把那点笑意按了回去。不能笑太久,也不能太早。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我重新点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纸,铺在桌上。笔尖蘸墨,写下第一个名字:婉嫔。
写完,我又在下面添了两个字:慎行。
门外传来小荷翻身的声音,她睡得不踏实。我吹熄灯,躺回床上,手放在被外,指尖轻轻敲了两下床沿。
两下,不轻不重,像是在数。
数到第三下时,我停了。
窗外风停了,宫墙外的树影静在砖地上,像一幅没画完的图。
我翻了个身,面朝墙,闭上眼。
明日贵妃会收到一封匿名帖,说尚药局旧档有虫蛀,建议移库重检。那帖子不会提任何人,只说“为保药政清白,宜早不宜迟”。
这事,我不用出手。
只要风还在吹,叶子总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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