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一下。我坐在妆台前,银簪握在手里,指尖摩挲着簪尾的纹路。昨夜数到第三下的时候停了,不是怕,是知道该收的时候就得收。风还在吹,但风向变了,有人开始盯我了。
小荷进来时脚步很轻,把热帕子放在我手边。“小主,今日赏花宴,皇后传了话,让您别迟到。”
我点头,将银簪插进发髻,动作慢了些,像是力气不够。外头说昨夜尚药局被查,丽嫔没见着皇帝,这些事我不急着听,也不急着问。太顺的路,反而要走稳些。
宴设在御花园东侧,花刚开了一半,风还带着凉意。我到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低头行礼后站在侧位。贵妃坐在帝侧,正说着什么,皇帝只是听着,目光偶尔扫过人群。
酒过三巡,他忽然开口:“安嫔近来气色好了不少,听说你素日爱静,诗书也读得勤。今日花开半春,寒意未消,不如即兴赋诗一首,助助兴。”
全场静了一瞬。
我垂着眼,手指在袖中轻轻一蜷。这不是赏识,是试探。我早该想到,翻旧案的手法太利落,哪怕藏了痕迹,也难保不被人察觉异样。
我扶了扶额,声音放得虚软:“臣妾……身子还没全好,怕词不达意,扫了大家兴致。”
皇帝没接话,只是端着酒杯,目光沉静。
我知道,推辞不行,出口成章更不行。心声洞察悄然开启,他的念头浮上来:“若她真才情浅薄,此刻该慌;若她从容应对,反倒可疑。朕倒要看看,她是真弱,还是装弱。”
我吸了口气,低声道:“那……臣妾斗胆了。”
声音轻,像是风一吹就散。我抬头望了眼园中一树半开的梅,枝头还挂着昨夜的雨珠,风一过,晃晃地落下来。
“春寒锁重门,风细卷残云。
欲抱寒枝怯风劲,犹向深宫问暖温。”
念完,我立刻低头,手扶着桌角,像是站不稳。这首诗不出彩,也不粗陋,末句“怯风劲”三个字,说得是我,也像不是我。够柔,够弱,又留了半分不甘的影子。
皇帝没立刻说话。他把酒杯放下,看了我一会儿,才道:“倒也有几分意思。”
贵妃笑了笑:“安嫔这诗,倒是应了景,也应了人。”
没人再追问,话题转开。我松了口气,却不敢松神。他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想。
回宫路上风比来时大了些。小荷撑着伞,走在我身侧。快到宫门时,她忽然停步:“小主,那儿有张纸……”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青石阶边,一张素笺半掩在落叶里,封口微启,露出“密报”二字,还有半个“安”字。
我脚步没停,只轻轻咳了两声,手扶住廊柱:“风太大,吹得人眼睛疼,别看了,走吧。”
小荷赶紧扶我,伞往我这边倾了些。我们继续往前,谁也没回头。但我知道,那张纸不会白放。皇帝不会亲自做这种事,但他会让人做。
回宫后,我让小荷去烧水净手。她刚走,我就走到窗边,铜盆里的水映出窗外一角。假山后头,有个内侍模样的人一闪,又退回去。我转身坐下,提笔在妆台的记事簿上写了句:“旧药方三更未还。”字写得歪,像夜里梦游时记下的。
小荷回来时,手是湿的,脸上还有点发红。“小主,水有点烫。”
我点头,把笔放下:“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她应了声,退下。门关上后,我没动。等了一刻钟,才起身把那张纸撕了,扔进烛火里。火苗跳了一下,纸卷成黑灰,飘落在地。
第二天晨省,我照常去。刚站定,贵妃就开了口:“昨儿夜里,有宫人捡到一张纸条,交到了内务司。上面写着‘安’字,内容残了,像是什么密信。”
她语气平常,像是随口一提。可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皇帝坐在上头,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停了两息,又移开。
“查出来是谁的没有?”他问。
“还没。”贵妃答,“像是从哪儿吹来的,字迹也不熟。”
皇帝嗯了一声,没再问。
我始终低头站着,呼吸平稳。直到他忽然问我:“安嫔,昨夜睡得可好?”
我抬头,眼神有点懵,像是刚回过神:“回陛下,风大了些,夜里醒了几回,做了些零碎的梦。”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低头,声音轻了些:“臣妾身子弱,一有动静就睡不安稳。”
他这才移开视线,端起茶喝了一口。
退下时,我故意脚步一滑,小荷立刻扶住我。我低声说:“头有点晕,扶我慢些走。”她应着,手臂收得更紧。
我们一步步走回宫。身后没人跟,可我知道,有人在看。皇帝坐在殿上,看着我的背影,对身边太监低声道:“她若真有城府,不该连路都走不稳。”
那太监点头:“看着是真弱。”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回到宫里,坐在窗前,把银簪从发间取下,放在手心。凉的,稳的。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重新插进发髻,压得严实。
小荷进来,轻声说:“小主,热水备好了。”
我点头,起身走向内室。走到门边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瓦片被风掀动。我停住脚,没回头,也没问。
风还在吹,但这一次,是冲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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