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张纸,墨迹已经干透,“执”字压着“愿”,像是某种注定的顺序。窗外天色微青,风停了,连落叶也不再响。我伸手抚过纸面,指尖停在“执”上,没有移开。
这执念不是从大火那天开始的,是从我跪在废墟里,听见母亲最后一声喘息时就开始的。她教我识香、调香,说香气能安人心神,可那天的火里没有香,只有烧焦的木头和皮肉的味道。我捡起那片花瓣时,手在抖,可我知道,我不能倒。
我闭上眼,意识沉下去,像潜入深井。那股熟悉的波动又来了,不急不缓,贴着我的思绪流动。我问:“若我选复仇,你是否仍助我?”
火焰的画面再度浮现,宫殿在烧,梁柱倒塌,可这一次,火势不再蔓延,而是凝成一道门。门后是那一只鸟,它站在灰烬中,翅膀收着,头微微抬起。然后它动了,不是飞,是向前走了一步。
系统的声音响起:“选择之后,路由你走。”
我睁开眼,天边泛出第一缕光。我起身,走到妆匣前,打开暗格。三封信静静躺着,用素绢包着,没拆过封,也没寄出过。一封是帝王亲笔,字迹工整,说“愿与卿共度春秋”;一封是母亲临终前托人带出的遗言,只有短短一句“好好活着”;还有一封,是我写给自己的,写完又不敢看,藏了多年——《若放下,可否安宁》。
我把它们放在铜炉上,一根火折子点着。火苗窜起的瞬间,我闭了闭眼。
纸边卷曲,焦黑,字迹在热气中扭曲变形。母亲的声音好像又响起来,轻声叫我“容儿”,帝王在月下对我说“你不必再藏”,小荷递来暖手炉时笑着说“小姐该暖暖身子了”。这些声音像风一样绕在我耳边,却不肯走。
一滴泪落下来,砸在炉沿,很快被热气蒸干。我抬袖擦了眼角,火还在烧,信已化成灰,轻轻一碰就碎。
我转身打开地匣,里面放着那个空香罐,还有那枚干枯的花瓣。我把它们放进去,合上盖子,锁扣“咔”地一声落下。这声音很轻,却像斩断了什么。
我抱着地匣,走出殿门。天刚亮,梅树下泥土还带着夜里的湿气。我蹲下,用手挖了个坑,不深,刚好能容下匣子。土盖上去时,指尖沾了泥,凉的。
我拍了拍手,站起身。风从宫墙外吹来,带着晨露的气息。我望了一眼天,太阳正从檐角升起,光洒在瓦上,一片金红。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长廊尽头传来。稳,慢,不带随从。
我站着没动。
他走到我面前,穿的是常服,披了件暗青色外袍,手里提着一个暖炉。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梅树下的新土,没问。
“你昨夜没睡。”他说。
我没有答。他也不再问。
他把暖炉递过来:“冷的时候,用这个。”
我没接。他也没收回。
“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他说,“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抬眼看他。
“我可以帮你。”他说,“不必一个人走到底。你若愿意,我替你挡下所有后果,只求你……留一线温柔给自己。”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年初见,他在御花园回廊下站了片刻,只因听说有个嫔妃喜欢在雨后焚香。他没有走近,也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看了我一眼。
那时我不懂那眼神是什么。
现在我懂了。
可正因为懂了,才更不能回头。
我轻轻开口:“若您母族被焚于火中,尸骨无存,您可愿一笑泯恩仇?”
他顿住了。
风穿过长廊,吹动他的衣角。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松开手,暖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没去捡。
“你真的……非如此不可?”他问。
“是。”我说,“我的恨不是冲动,是活下来的代价。您给的爱,是金殿琉璃,而我的恨,是灰烬里的根。它不死,我便不能新生。”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没有情绪。
他转身走了,脚步比来时重了些。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像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走进这宫门时那样安静。
我站在原地,没回头。小荷不知何时站在远处,手里抱着我的外衣,想上前,又停下。我没叫她,她也没动。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泥痕,慢慢搓了搓,没搓干净。
远处传来钟声,早朝将起。我整了整衣袖,往殿内走去。
案上那张纸还在,我拿起笔,在“执”字旁边,添了一个小点,像一颗星,又像一滴未落的血。
我把它折好,放进袖中。
刚坐下,小荷才敢走近,轻声说:“小姐,水凉了,要换吗?”
“不用。”我说,“你去把昨夜的灰扫了。”
她应了声,低头去收拾铜炉。炉底还剩一点灰烬,她用小铲子轻轻刮,忽然停住。
“小姐……”她声音低了些,“这灰里,好像有字。”
我转头看去。
她拨开灰,露出一角未燃尽的纸片,上面半个字隐约可见,是“安”字的偏旁。
那是我写的信,那封我没寄出的《若放下,可否安宁》。
火没烧尽它。
小荷抬头看我,眼里有疑问,也有担忧。
我把袖中的纸展开,又折好,放进袖子更深的地方。
“烧不掉的,就埋了吧。”我说,“连同别的东西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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