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在我掌心压出一道深痕,指节绷得发麻。窗外那道影子没动,像钉在了地上。我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耳膜上。
片刻后,一道声音穿过门缝,低而沉:“朕听闻安氏夜咳未歇,特来查看。”
是帝王的声音。
我没松手,也没应声。他若真为公务而来,该由内侍通传,不该深夜独至。可若为别的……我不能贸然开门。
他站在外头,没催,也没走。风从檐角掠过,吹动他衣袍的一角,沙沙地擦着门板。
“药可按时服了?”他又问,语气不像问话,倒像自语。
我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劳圣上挂心,妾已服药,只是体虚,惊扰陛下清静,罪该万死。”
“不怪你。”他说得轻,“朕只是路过。”
我不信。哪有帝王深夜独行,恰好路过一个未封妃的秀女居所?
我仍只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脸。月光落在他肩上,照不清神情。他穿常服,未戴冠,发带松了一缕,垂在颈侧。
“明日太医会再来。”他顿了顿,“若不适,可直接递牌子。”
我没接话,只低头称谢。他没再进言,转身走了。靴声渐远,院门吱呀一声合上。
我靠在门后,缓了半晌才抬手抚胸口。那里还在跳,一下比一下重。
第二日晨省,我照旧迟了些。进殿时众人已坐定,我行礼后往末位去,膝盖刚弯,便听内侍高声:“陛下口谕——安氏留步。”
满殿静了一瞬。
我装作不稳,扶了扶额角。宫女要来扶,我轻轻摇头,示意尚能支撑。
偏殿帘子掀开时,帝王已在里头。他坐在临窗的榻上,面前小几摆着茶具,水汽正袅袅升起。
“坐。”他说。
我低头谢恩,坐在下首。他亲自执壶,倒了杯茶推过来。
“这几日脸色更差了。”他看着我,“是不是药不对症?”
“妾身底子弱,调养还需时日。”我双手接过茶,指尖微微发颤,像是端不住。
他目光落在我手上,没说话。茶是温的,我没喝,只捧着。
“你懂音律?”他忽然问。
我一怔,抬眼又迅速垂下:“略知一二,母亲曾教过。”
“那日宴上,你指尖点节,是应和乐师?”
“妾……只是无意识随曲罢了。”
他轻笑一声:“无意识,也能引得老乐师主动递话?”
我心头一紧,垂首不语。
他没追问,反倒换了语气:“你若愿意,日后可去乐坊走动。不必拘礼。”
我仍低着头:“妾身不敢逾矩。”
他看着我,许久,才道:“你总这般谨慎,累不累?”
我没答。这话不像帝王会对一个新秀女说的。
他起身,绕过小几,走到我面前。我下意识想跪,他抬手虚拦。
“不必多礼。”他声音放得更柔,“朕只是……不愿见你受苦。”
我眼眶一热,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不是感动,是警觉。帝王不会无缘无故对谁温柔,尤其对我这样一个尚未有名分的女子。
我低头,一滴泪落进茶杯,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波。
他见状,竟抬手,似要替我拭泪。我猛地侧身,膝行半步,伏地叩首。
“圣恩厚重,妾唯有谨守本分,不敢有他想。”
他手停在半空,片刻,才缓缓收回。
“你不必怕朕。”他说。
我没抬头,只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
午后,我被召去御园赏梅。
说是赏梅,实则是他独行途中,命人来请。我到时,他正站在一株老梅前,背对着我。
“你来了。”他回头,招手。
我走近,脚步虚浮。他伸手欲扶,我抢先一步踉跄,宫女赶忙架住。他手落空,却没收回,反倒顺势搭在我肩上,轻轻一按。
“站不稳就靠一会儿。”他说。
我没动,也没靠。肩上的手停留片刻,撤了。
“这梅开得早。”他抬头看枝,“朕年年来看,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安静听着。
“今年不一样。”他侧头看我,“你站在这儿,像一幅画。”
我轻咳两声,掩住唇角。风过,一片花瓣落在发间。他伸手取下,指尖擦过我的鬓角,极轻。
“若得一人心,不负此冬寒。”他低声说。
我心头一震。
这话不该出自帝王之口。他是君,不是寻常男子。可他眼神不像作伪,倒像真有几分动情。
我缓缓跪坐下去,不是行礼,是避。
“妾体弱,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他皱眉,蹲下身,与我平视:“你为何总把自己放得这般低?朕不是洪水猛兽。”
“正因圣上仁厚,妾才更不敢失仪。”我声音发颤,却不抬头,“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托住我的下巴,轻轻抬起。
我被迫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很黑,深处有光,像是真的动了心。
“朕愿护你周全。”他说。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泪滑落。
“谢陛下。”我低声道,“妾……唯有谨守本分。”
他松手,站起身,望着梅树不语。片刻后,挥手命众人退下。
我仍跪坐着,宫女不敢上前。
他背对我,声音低了几分:“回去歇着吧。明日……若身子好些,再来园中走走。”
我俯身行礼,起身时脚步虚晃,被宫女扶住。走出十步,忍不住回头。
他还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回到居所,我让宫女退下。铜镜摆在桌上,月光斜照进来,映出我的脸。
我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唇角。
那是他方才离我最近的距离。他说话时,气息拂过我的皮肤,温热。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低声说:“……太柔了,反而不像真的。”
话音落,我闭眼,开始调息。
气从丹田起,走任脉,过承浆,往迎香推。热流刚涌到鼻翼,额角又烫起来。我咬住牙,用意念压住,一圈圈收拢散气。
三息后,热退了。
我睁眼,低头看手背。皮肤底下那层润意还在,比昨日更明显了些。
窗外,风把一片枯叶卷到窗纸上,拍了两下,又飞走了。
我起身,走到门边,握住了门栓。
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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