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移芸这胎，生得异常艰险。
三天三夜，长春宫的灯火亮了整整三天三夜，她也没能把孩子生下来。产房内惨叫已经嘶哑得不成人声，刘德仪哭成泪人，淳儿没见过这种阵仗早吓傻，端妃敬妃欣贵嫔都闻迅赶来守着，我焦急得走来走去，稳婆满手是血掀开帘子，第二次跪在了我面前：
“贵嫔娘娘，康嫔小主胎位不正，实在生不下来，求娘娘示下，保大还是保小？”
我看一眼敬妃，敬妃拭泪道：“皇上前朝政事繁忙，皇后娘娘头风病犯了来不成，康嫔是妹妹宫里人，妹妹拿主意吧。”
皇后分明是打算让康嫔自生自灭，端妃不说话，敬妃也不愿担责，我咬破嘴唇，流泪道：“皇嗣为重，实在不行，也只能保小了。”
我手中帕子绞成麻花，殿外暴雨如注，仿佛天公也在为这场生死劫嚎啕。稳婆领命起身正要走，外头太监尖着嗓子喊："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竟冒着暴雨亲至，我慌忙迎出去，见明妃和竹息姑姑一左一右搀着太后迈过门槛，老人家的紫貂斗篷下摆全被雨水浸透了。
“哀家倒要看看，什么龙胎凤种这般难缠。"太后示意众人免礼，径直走向产房，在门外太师椅上坐定：“告诉康嫔，哀家就在这儿守着，让她放心生。”
仿佛得了神力，里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伴着寅时的更鼓，婴儿微弱的啼哭终于刺破雨幕。
“恭喜太后，是位小帝姬。”稳婆抱着襁褓出来报喜，话音未落产房却传出惊叫：“不好了，康嫔小主血崩了！”
“史姐姐！”刘德仪大哭，不顾礼数冲进产房，我也连忙跟进去，产房内满目都是刺眼的红，康嫔像块破布般瘫在血泊里，太医正往她舌下塞老参片。
“陵容......"康嫔看见我，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她用力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掐进皮肉：“我不成了，帝姬、帝姬就托付给你，还有娴妹妹，请你们替我，照顾她……”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拿金针来！”卫临突然暴喝，三寸长的银针直接刺入人中穴。太后在门外拨着佛珠念往生咒，小帝姬的哭声越来越弱。
雨停了，当晨曦染红窗纸时，卫临终于长舒一口气："血止住了。"
门外太后从明妃手中接过襁褓，巴掌大的婴孩轻得像片羽毛，青白的小脸上还带着血痂。太后忽然落了泪："这般弱小...…怕是不好养啊。”
明妃陪笑：“那就请太后赐名，也让这孩子沾沾福气。”
太后叹气，指尖抚过孩子眉心：“叫安乐吧，这是哀家对她的期许，盼她能平安喜乐。”
康嫔醒来已是一天之后，彼时我正抱着安乐帝姬逗趣，明妃和刘德仪因为担忧一直守着，见她醒了，我忙将孩子往她身上一塞：“快看，安乐帝姬好漂亮呢。”
康嫔似乎傻了，干裂的唇动了动：“安乐？皇上取的名字吗？”
“是太后赐名，太后很喜欢帝姬，说希望帝姬平安喜乐。”
康嫔流泪：“皇上...…皇上可来看过？”
明妃冷哼：“帝王薄幸，你早该知道的。”
刘德仪替康嫔拭泪：“好姐姐，你还在月里，快别哭了。帝姬很得太后喜欢，也就够了。”
康嫔眼睛迅速黯淡下去：“罢了，我早该知道，原是我痴心妄想。安妹妹，我位份低不能亲自抚养帝姬，以后就拜托你了。安宁，安乐，真像一对亲姐妹呢。”
按制妃嫔生产后要晋一级，康嫔却是个例外，盖因玄凌现在满心满眼关心的都是甄嬛肚子里那个。几天后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问了几句康嫔，一派端庄贤惠：“可惜康嫔生产时本宫头风病犯了，没法去坐镇，倒是辛苦俪贵嫔了。”
我起身一福：“娘娘言重，嫔妾份内之事。”
天南海北聊几句，皇后精力不济叫了散会，独留下我和祺嫔。皇后数着日子：“甄氏也快生了吧？可怜甄家一败涂地，若让甄氏知晓，还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
我假装听不懂，低头不语，祺嫔笑道：“宫中人多眼杂，随便找个人告诉她一声也就是了。娘娘放心，这件事包在嫔妾身上。”
果然不出半月，我安排在棠梨宫的眼线便来说甄嬛知道甄家败落，悲愤之下前往仪元殿求见玄凌，也不知说了什么，她当场动红早产下一女，赐封号胧月，就是胧月帝姬，交给敬妃抚养。
而甄嬛，恳求离宫修行，再不回来。
离宫前夜，棠梨宫满地狼藉。我和沈眉庄闯进来时，浣碧正将最后一件素袍塞进包袱。
“你疯了？”沈眉庄夺过包袱：“胧月刚出生三天，你忍心抛下她？”
“留在这深宫里，才是害她。”甄嬛眼中一片死寂：“有一个罪臣之女的母亲，她长大以后会被连累，我只有走的远远的，敬妃才会待她如亲生。”
我立在阴影处道：“姐姐这一走，正合了某些人的意，姐姐甘心吗？”
“陵容。”甄嬛轻笑：“我真后悔，我应该听你的，让哥哥也辞官，早早退出去，甄家也不会一败涂地。幸好致宁没事，爹娘也还在，否则……”
我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所以姐姐不必灰心，甄家还有一线生机。留在宫里，才有机会翻身啊？”
甄嬛摇头：“我倦了，这么多年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你觉得我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承宠吗？我有我的骄傲，我做不到。”
眉庄将欲落的泪轻轻拭去，含悲而笑：“罢了，去了也好，总算离开这里得个解脱了。”
甄嬛鼻中酸涩难言，轻轻侧首：“姐姐善自保重，我怕是无幸再得与姐姐亲近了。”
眉庄叹息：“你去了，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只盼和你一同罢了。”
甄嬛悄声道：“姐姐在宫中一日，千万要留意皇后，也要小心祺嫔，勿要为我使意气，安心保重自己要紧。”她回头直视我，眼神突然变得凌厉：“陵容，我把眉姐姐托付于你，万望顾全，不要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你能做到吗？”
我心中骤紧，她定是已经知晓我在甄家覆灭过程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也是，皇后怎会放过我，这可是离间我与甄嬛的最好时机。
我抬头，郑重承诺：“好，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照顾眉姐姐。”
甄嬛眼含热泪：“好，好，如此，我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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