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家书那日，正是春寒料峭的清晨。我倚在暖阁的软枕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已经八个月大的肚子，听菊清念信。
“母亲旧疾复发，恐难赴京，不便远行......”
菊清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伸手接过信纸，指尖触到那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觉得腹中胎儿重重踢了一脚，疼得我不禁弯下腰去。
“娘娘！”菊清慌忙去扶，我摆摆手，将信纸一点点攥进掌心。宫中规矩，嫔妃怀孕八个月后要接娘家母亲入宫陪伴。上次生安宁时母亲就生病未来，这次又不能成行，看来我注定要独自面对产房的血腥与皇后的虎视眈眈。
“母妃抱抱，姐姐坏坏。”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两小只，安乐张开小胳膊扑到我跟前，后面安宁立刻挤过来："不行，母妃只能抱我。”
安乐才两岁多，走路不稳说话也不太连贯，安宁三岁了，满脸神气，我左右为难，索性将两个小团子都搂进怀里：“都抱，都抱行了吧祖宗。”
菊清吓坏：“哎哟，两位帝姬慢点，别踩着娘娘肚子。”
安乐摸摸我腹部傻笑：“弟弟，里面是弟弟。”
安宁哼道：“弟弟才不好，成天在里面踢母妃，等出来我要替母妃教训他。”
我笑出眼泪：“哈哈，安宁真是母妃的贴心小棉袄，知道心疼母妃。”
玄凌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安宁安乐先乖乖行礼，然后一人抱了一个大腿：“父皇抱。”
“不行，我是姐姐，先抱我。”
“我是妹妹，母妃说姐姐让妹妹。”
玄凌头大如斗，将两小只一起抱起来：“别吵别吵，你们两个父皇都喜欢，行了吧？”
我没法起身，玄凌示意我别动：“今天身体怎样？明妃跟史氏也是，你怀孕辛苦，怎么放任这俩小家伙在这闹你？”
我抿嘴含笑：“哪就闹了呢，看着她们跑来跑去，臣妾心里只有高兴。”
玄凌感慨：“你宫里倒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你生下安宁，史氏生下安乐，慎贵嫔生下予浠，马上你又要生产……”
我打断道：“皇上快别给臣妾戴高帽，倒不如说是明妃姐姐有福气，长杨宫是风水宝地，凡是住过长杨宫的都能生子。”
玄凌点头：“明妃自是有功劳，她看顾你们的胎尽心尽力，朕都看在眼里。不过容儿也是大功臣，朕给容儿准备了惊喜，过几天就到。”
我好奇：“惊喜？皇上准备了什么？”
“不可说，说了就不惊喜了，你且等着吧。”
如此三天后我正早起梳妆，忽闻殿外吵吵囔囊，小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老夫人来了，老夫人来了。”
我不悦皱眉，菊清呵斥：“吵什么，什么老夫人，娘娘面前成何体统？”
小宫女磕头笑道：“是娘娘的母亲安夫人到了，已经在殿外候着。”
“什么？”我猛然起身，慌得菊清、宝鹊急忙一左一右扶着，小宫女还在笑：“娘娘的父亲安大人升官举家迁入京城，皇后娘娘召了安夫人进宫陪产，李长公公亲自去迎的。”
我疾步冲到门口，李长笑吟吟站在院中，身后是一顶青布小轿。
“奉皇上口谕，安夫人出行不便，特许乘轿入后宫。"
轿帘掀开的刹那，我瞬间泪流满面，那个被少女搀扶着、双眼蒙着白绸的妇人，不是我朝思暮想的母亲又是谁？
“娘......”我踉跄着扑过去，却在碰到母亲衣袖时猛地停住，生怕这是个易碎的梦。
安林氏颤抖着手抚上我的脸，从眉眼到唇鼻，每一寸都摸得仔仔细细。摸到高高隆起的腹部时，泪水已经浸透了蒙眼的白绸。
“容儿......娘的容儿都当娘了......”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母亲放声痛哭。多少年午夜梦回，我总梦见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绣花养家，绣到眼睛都瞎了。如今终于能摸着母亲粗糙的手，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药香。
李长劝道：“大喜的日子，娘娘快别哭了，安夫人可以住到娘娘生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奴才要回去给皇上复命，先行告退。”
我拭泪：“多谢皇上恩典，多谢公公跑一趟，菊清。”
菊清从袖中拿出一包碎银塞给李长：“奴婢送公公出去。”
李长也不推脱：“奴才份内之事，担不得娘娘一句谢字。”
“这位是......”我看着母亲旁边十五六岁少女，母亲忙道：“是你四妹陵灵，你走那年，她才十岁，女大十八变，不认识了吧？”
安陵灵大大方方行礼，一点不怯场：“长姐。"
我眼前一亮，拉过她手道：“好妹妹。”
当夜，我执意要亲自给母亲梳头。铜镜里，我小心拆开母亲眼上的白绸，露出那双灰蒙蒙的眼睛。
“娘的眼睛......我记得我走那年，娘还能看见一些的。”
“不碍事。”安林氏笑着拍拍我手：“能听见容儿过得好，娘就知足了。”
“这些年娘过的好吗？爹他、有没有再宠妾灭妻？”
“你爹读书不行，做官也糊涂，但他识时务，打从你入选进宫那天起，他就让娘重新住回了主院。后来听说容儿生下帝姬，宫里来人给赏赐，他吓得把那些不安分姬妾统统打发掉，就留了你萧姨娘和几个老实丫鬟。待得容儿成为贵嫔娘娘、昭媛娘娘，你爹就更怕了，再纳妾室都要经过娘点头才敢呢。”
我看着娘脸色红润，终于放下心来：“这就好，原本女儿进宫，便是想要娘过得好。现在家里是萧姨娘管事吗，爹怎么突然升官进京啦？”
“去年南方洪水，松阳县也遭了灾，你爹不沉迷女色后倒是破天荒干了几件实事，在吏部官员考核时得了好评，加上容儿又有孕，皇上便恩典他进京，具体官职还没确定。娘眼盲，家里家外都是你萧姨娘管着，她的几个儿女也懂事，灵儿一直在娘身边服侍就不说了，你二弟安平读书上进，以后安家就靠他了。”
我喝着水差点噎住，安比槐？这辈子他竟然没靠我，而是靠着自己升官了？闹呢？
我看一眼安陵灵：“妹妹年纪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娘可有替她相看人家？”
安陵灵一点不扭捏：“在松阳县时相过，没相中，刚好我们又举家搬到京城，就耽搁了。”
安林氏笑嗔：“不害臊。进京后安家不同往日，自然不能再找从前那些人家，娘娘若有人选，就替你妹妹做主吧。”
望着母亲眼角新添的皱纹，我突然觉得这深宫高墙也没那么冷了——至少此刻，我终于不是孤身一人。
得知我父亲升官，母亲进宫陪产后，长春宫顿时热闹非凡。明妃、慎贵嫔自不必说，皇后、端妃、敬妃、欣贵嫔、惠贵嫔、胡婕妤等纷纷送来贵重礼物。杨芳仪更是和安陵灵一见如故，想着让灵儿嫁给她家中兄弟，被我岔过去了。想起昨夜里母亲说的话："容儿，皇上对你好，肯为你费这番心思，你要好好保住这个孩子才好。”
我轻轻抚着肚子，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母亲不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要被抱去凤仪宫。但此刻，我至少能贪恋这短暂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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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喜事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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