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了,我回到养心殿,让所有宫人都退下,只觉身心俱疲,看似和谐的赏月宴,对于我而言像是一场酷刑,浓浓的困意袭来,我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微乎其微又特别整齐的声音将我吵醒。
深更半夜,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心头一凛,睡意瞬间消散大半,坐起身,披上外袍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将窗棂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蹲着向外看去。
只见外面宫道上,一列列宫女太监无声无息地向前走去,眼神空洞,步伐又格外的统一僵硬,像是被空中看不见的线牵引的木偶,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似乎是御花园?
一股寒意窜上我的脊背。
他们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强烈的恐惧和一丝好奇探究心驱使着我必须要去看看,或许这能揭开深宫里一切诡异事件的关键。
我自认为身手还算敏捷,而且对宫廷路线比较熟悉,便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借着廊柱和树影的掩护,远远的跟着那支沉默的队伍。
他们越走越偏,过了御花园也还没停,最后竟然来到了西宫斐云斋,这里现在并无人居住,而且荒草丛生算是废弃了很久,前几日我也派暗卫仔细搜罗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妥。嗯……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么想来赵全和侍卫都已经是她们的人了,难道暗卫也隐瞒了什么,这些消息难道是特意引我来的?
那列宫人最终沉默又整齐划一的进入斐云斋,我屏住呼吸,躲在一棵老槐树后,心脏狂跳。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死寂得可怕。我终于按捺不住,死也要看看到底发生的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斐云斋宫门口,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宫门,我缓缓的探出半张脸想看他们在做什么。只看一眼,便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空无一人。
彻彻底底的空无一人。
斐云斋院子不大,借着月光一览无余,院子里只有一口废弃的水井,这井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是这院子确实是半个人都没有,周围宫殿住所耳房都紧闭大门,看台阶上的痕迹不像是有人走过。他们去哪了?
一缕寒意突然从我的脊骨像上窜,我的脖颈僵硬的、几乎是机械的一点点转过头去,甚至可以听见颈部发出卡卡——的声音。
我的毛孔缩紧,汗毛直立,冷汗浸湿了衣衫。
方才所有消失不见的宫女太监,一个不少,一个不落的密密麻麻无声站在我的身后直视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何诧异、任何疑惑,眼神里只有麻木空洞。就这样一眼不眨看着我,我仿佛能在里面看见我那张因为极度恐惧呆滞的脸。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冻结了,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凉意。面对这无声密密麻麻的包围,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我脚步挪动的刹那,那一片沉默又死寂的人墙也齐刷刷地向前迈了一步。
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个整体没有的丝毫犹豫,脚步声轻得我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心胆俱裂,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又向后退去。
他们再次向前一步。
一步,又一步。
我退,他们进。
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而又残酷的追赶。他们的眼神依旧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种绝对的沉默,比任何狰狞的面孔都更令人胆寒。
我被这诡异又惊悚的步伐逼得连连后退,身体发软,已经快要支撑不了自己的体重,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后背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口水井的石头井栏。
退无可退了,那群像提线木偶一样的宫女太监们依旧在缓缓的向我逼近。而就在这时,我身后那口废弃的水井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像是水声。
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预感让我侧过头,向井口看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连尖叫都卡死在喉咙里。
一张脸,正从井口里缓缓探出,几乎与我的脸平行,相距不过一指远。正是我梦中那张被水泡得五官浮肿变形的脸。皮肤惨白,脸皮下透着暗紫色的纹路,眼珠是浑浊的白色,没有一丝黑瞳,却直勾勾地盯着我。湿漉漉像水草般的长发黏在它和我的脸颊旁,滴滴答答地落下冰冷腥臭的井水在我的肩膀上。
它还没有完全爬出来,只是上半身诡异地探出井口,它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它静静的看着我,嘴角缓缓的、缓缓的向上扯动,咧开一个巨大而无声的笑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嗬嗬……
“啊——!”我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喊叫,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双腿发软,我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想从侧方爬出去——
但已经太晚了。
一只浮肿苍白、皮肤因为长时间浸泡而布满褶皱的手从井口探出。以一种无法想象的力量,死死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拼命挣扎,另一只脚胡乱地蹬踹那只恐怖的手,把它被水泡发的皮都蹬的梭梭往下掉,可它像是没有痛觉一样。
那手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徒劳地用手扒住粗糙的石砖,指甲在粗糙的石面上瞬间翻折裂开,感觉温热的血渗了出来,疼得我眼前发黑,但我用劲全身的力量都动摇不了它分毫,整个人都被它拖拽到井口。
天旋地转间,在彻底被拖入那口漆黑冰冷的水井前,我最后看到的,是那群宫人脸上凝固的诡笑,以及他们身后更远处,不知何时悄然立在那里的妃嫔们,林贵妃、淑妃、皇后……我后宫中有位分的妃嫔都在这了,一个不落……
她们的脸上也带着愈发扩大诡异的笑容。
而在那片扭曲的笑容海洋边缘,那个赏月宴上很安静的妃嫔依旧静静地站着,还是那身淡青色的衣裳。她没有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安静地注视着我,如同注视着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码,迎来它必然的终幕。
冰冷的井水瞬间吞没了我。
那具浮肿冰冷的躯体紧紧缠绕着我,向下沉去。
井水幽深,映着天上那轮惨白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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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音听见井中传来咕嘟咕嘟的气泡声,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漠然想着:这都多少回了,祖宗,你把我找来让我救你,可我只能见证你的死亡,救不了你。
她穿到这个世界太久太久,久到看尽了这些妃嫔宫女太监的各种手法,像毒杀、杖杀、贴加官,煎炒烹炸依次使了个遍,怎么不算是一种天赋呢?而她也从最初的震惊、惊恐、恶心,变得麻木,就算皇帝在他面前被做成人彘也能……算了人彘不行,别的ok。
凌音也不是没有试图救过他,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根源就在他身上——皇帝简决。
当时的她还是一个大二的学生,放假在家中,窗外细雨淅沥,她在电脑桌前打游戏,听着雨声有些助眠,歪在椅背上准备小睡一会,却跌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宫阙倾颓,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帝王跪在断头台前,乌发凌乱,苍白的皮肤衬着血色更加艳丽,旁边是在往砍刀上喷酒的刽子手,帝王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千年的时光,精准地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滔天的绝望如潮水般向凌音涌来,仿佛再说……救救我。
她惊醒,手心冰凉心跳如鼓。然后下一刻,她身子控制不住后仰倒下,眼前景象扭曲,再睁眼,已是红墙金瓦,琼楼玉宇。她成了大宴王朝后宫中最不起眼的凌美人。
这么久了不管是她阻止、直言、暗示,却只能一次次的看着他脸上新鲜的恐惧,走向那个注定的结局。
妃嫔和宫人们开始无声的散去,脸上的诡异与狂热开始迅速的褪去,仿佛刚才只是一项集体活动。
凌音最后瞥了一眼那口古井,转身,默然跟上离开的人群。背影单薄,像一枚被遗忘在巨大齿轮中的尘埃。
她在等。等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等一切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布般剥离。等重华宫的喧嚣乐声再次响起。
等待下一个无意义的开端。
也等着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能让她触碰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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