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养心殿后的日子,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每一刻都拉得极长,充斥着无声的惊雷。我加强了守卫和暗卫,入口的饮食检查的极其苛刻,但我恐惧的源头,并不是突然出现刀兵,而是那些无孔不入甜蜜的杀机。
赵全的调查如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一丝波澜,我的后宫干干净净,透着一种完美的虚假。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宫墙下正在隐秘的蔓延,它的触须恐怕比我想象的更深、更广。
我派出去的暗卫前来汇报,提及林贵妃、淑妃与皇后今日申时曾齐聚西宫斐云斋,屏退众人,密谈约半柱香。
“属下无法离得太近,只隐约听到着只言片语,”暗卫伏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似乎是什么祭品时辰,别的没有听清。”
祭品?难道她们在宫中盛行巫蛊之术?我不得思索这其中的可能,命暗卫退下,继续盯着他们。
“赵全。”我淡淡开口道:“宣恒亲王进谏。”
夕阳将宫墙染成橘红色,养心殿内,熏香袅袅,我有些紧绷的翻阅奏折,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恒亲王简历是我的八弟,他母亲康氏早年触怒龙颜,被皇阿玛幽禁斐云斋,下令非死不得出。
我那时还是太子,内务府的奴才奴大欺主,对简历出宫开府之事上极尽敷衍。随手整治了刁奴,自那以后简历便时常粘着我,帮我做了很多事,他也是我在一众兄弟中最要好的。
殿外传来通传声,恒亲王简历到了。
他穿着一身墨蓝色常服,身姿挺拔,眉宇间和我有几分相似,微笑行礼道:“皇兄召臣弟何事,是不是又新得什么大家的古画了。”
我摆摆手免了他的礼,令他附耳过来,让他去调查皇后林贵妃与淑妃的母家。
简历皱紧眉毛语气上扬道:“巫蛊?”
我连忙轻拍他两下:“低声些,别被别人听到了。”
简历环顾四周,质疑的看着我半晌,我也对望着他没有说话。他突然伸手摸向我的下颌,仔细的摸索起来。
啪———清脆的击打声。
“你干嘛???”
简历促狭的笑了笑:“我怕你被什么人假扮了。”
我仔细叮嘱简历具体怎么查,查什么,因为宫门要落锁了,只能命人先把他送回去。
难得的放松时间结束的真快。
殿外赵全小心翼翼的通报说:“陛下,敬事房的徐德育来了,您看……”
我开口就想说让他退下,一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嗓子一紧,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了,我苦大仇深的看向殿门:“让他进来。”
赵全退后让徐德育进殿,徐德育端着覆有明黄色绸缎的木盘,低着头迈着一种用尺量过的步子走了进来,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下:“陛下,您多日未进后宫,太后叮嘱,您今日该翻牌子了。”
那一排绿头牌,像一只只眼犯绿光的秃鹫,等待着死尸出现好大快朵颐。
我的手微微颤抖,在和虚空中控制我翻牌子的力量斗争。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徐德育一动不动躬身把绿头牌举过头顶,烛火映在绿头牌上散发诡异的光。
最终,我的指尖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上——李常在。一个家世低微、性子怯懦、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
“就她吧。”我的声音飘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能察觉的颤抖。
“嗻。”徐德育应了一声,端起银盘,躬身,后退。就在他转身即将步入殿外阴影的那一刻,我看到他脖颈微微转动了一个极小的角度,那角度绝对不是恭顺退下应有的姿态,嘴角的线条,都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夜渐深,养心殿后殿的红烛燃起,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香气。
李常在被裹在被子里送了进来。她躺在床上垂眸不敢看我,我也不太敢看他。
我站在离床榻数步远的地方,全身的感官仿佛都提升到了极致。殿内每一个角落我都派人反复检查,现在看似挺安全,可我心中的警兆却愈发强烈。
我强迫自己走近,犹豫一下想试着让人把她抬回去看能不能成功,现在的我对于这些本身就不太了解的妃嫔不敢信任太多,眼角余光瞥见床边小几上那盏赤金烛台的烛火,毫无征兆地摇曳了一下。
没有风。
刹那间,李常在低垂的怯懦眼神已经不见,她抬头直视我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的黑点一样,又猛地恢复,嘴角抽搐了一下,笑得诡异,嘴角的弧度仿佛要上扬到耳边。
“来人!!来人啊!!!”
我转身边疯狂的喊人边向外仓惶跑去,跑的太急腿又很软直接摔倒在地。赵全带着御前侍卫乌泱泱的冲了进来,赵全和几个侍卫护在我的身前,另外几个站在李常在不远处拿刀对着她。
她又变成了那个怯懦的李常在,低着头垂眼瑟瑟发抖,仿佛被吓懵了。
我指着李常在惊恐的大喊:“她抑欲行刺,给朕杀了她。”
话音刚落,所有的御前侍卫包括赵全突然静了一瞬,然后全部转头看向我,仿佛是怪物穿着人皮一样随意,瞳孔收缩,嘴角抽搐,笑得诡异,目光死死地盯在我身上。
李常在静静的抬眼看着我,目光挑衅。
我不知该怎么办是好,现在我被侍卫们紧紧包围,刚刚明明是前来保护我的众人突然挥刀倒戈相向,我急中生智微微颤抖的手指着李常在:“不…不用了,先不用了,朕…朕身体不适,先抬李常在下去。”
所有人瞬间恢复原样,“陛下,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李常在哭泣着被带下去。
赵全恭顺的问我:“陛下脸色不好,可否需要召太医前来。”
我看着面前低头的赵全,仿佛还是那个我熟悉的赵全刚刚都是错觉。半晌:“不必了,你们都下去。”
殿内重新归于死寂。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好累啊,真的好累。
这看似严密的养心殿,不过是一个装着馅料的捕鼠笼罢了,早已不再安全。
没想到赵全还有御前侍卫都是怪物,那林贵妃等人也必是这个样子的了,奇怪为什么他们不强制把我杀掉呢,难道要触发什么才能杀我吗?
我不禁想到是只有宫里的人才这样吗,上朝的大臣,妃嫔的母家……还有恒亲王简历都真正的安全哦。如果只有宫中是这样,那在我不知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内红烛高烧,我又取了很多蜡烛点燃在我脚边,周围都是黑暗的怪物领地,只有我面前的一小块光亮是属于自己的。
明月当空,万籁寂静,只有前方御花园太液池方向传来阵阵丝竹声。今日十五,皇后却举办赏月会非要我过去,这后宫到底谁是皇上?
我坐在二十八人抬的紫檀木雕刻金龙图案的龙辇上,觉得自己像一块扎着蝴蝶结的羊肉,正在自己走向虎口。抬眼望去,恰好看见御花园深处有一处散发着诡异的绿光,一列列沉默的宫女和太监像幽灵般走向那湖泊旁的假山处消失不见。
我心下暗惊,目光下意识看向龙辇前方的赵全和四周的太监侍女,他们却并无不妥,我一路心惊胆跳的来到太液池。
夜色铺开,太液池畔灯盏亮起,将柔白色栏杆映的温润柔和。一轮满月挂在天上,倒映在幽绿色如绸缎般的水面上,荷香混着糕点的甜糯气息,随着水汽氤氲开来,这本该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
我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妃嫔们锦衣华服,珠翠环绕,依着位份坐在各自的案几后,言笑晏晏。皇后在我左侧,穿着明黄宫装,笑容端庄得体,正微微侧头听着林贵妃说话。
林贵妃今日一身海棠红,衬得她人比花娇,声音清脆,不知说了什么趣事,引得近处的曼嫔也掩唇轻笑。淑妃也来了,依旧穿着素净的月白色宫装,望着池心月色出神,偶尔拿起绢帕轻拭嘴角,姿态柔弱。
乐师在远处的亭阁里弹奏着,曲调婉转悠扬。宫女太监们垂首侍立,悄无声息地添酒换盏。一切都合乎礼制,是那么的完美,以前的我如果坐在这那应该是觉得赏心悦目的。
我端起面前的九龙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荡漾,接受着她们的注目与敬酒。
“陛下,”林贵妃举起酒杯,眼波流转,笑靥如花,“今日月色真好,臣妾敬您一杯,愿陛下永享安康。”她饮得爽快,亮出杯底,那笑容明媚得晃眼。
我颔首,将杯中酒轻湿嘴唇,不敢多喝,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
林贵妃依旧笑容满面的和皇后曼嫔说话,可那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急于确认什么的焦灼,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我怀疑是不是灯影晃动的错觉,
我目光扫过角落,李常在今日并没有来。末席坐着一个身着淡青宫装的陌生面孔,安静地垂首坐着,仿佛宴席上的喧嚣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是谁来着,我不记得了……
“陛下,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紫薯冰魄粥,味道和普通食物大有不同,您尝尝。”皇后温和笑着望向我,皇后那包容一切的眼神,却让我无端感到一种被放在秤上衡量的压力。
乐声悠扬,听久了,却觉得那旋律太过于平稳缺乏人气,像是一会自己弹奏音乐的机械。
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安静得像一抹抹影子。他们的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动作整齐划一,低头的角度都仿佛经过丈量,就像那日的徐德育一样。在此刻的我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晚风带着太液池的水汽吹来,池水在月色下幽深静谧,偶尔似有鱼尾搅动水面的轻微“哗啦”声。
我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品尝着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点心。
点心很甜,酒很香,月色很美,妃嫔们很动人。
这宴席,漫长得像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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