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来客栈开在杨柳古镇尽头，靠着旅游旺季过活，平时生意惨淡，难得来几个人。
这几年乡村振兴，杨柳镇大力开发旅游业，迎客来老板宁川很是赚了点钱。
桑河明瞧着客栈那木招牌时间久了掉漆，“来”字都快掉没了，琢磨什么时候换个新的，别让人觉得太寒颤。
小钱正在收拾前台，见着桑河明过来打了声招呼。
“桑哥早！”
“早。”
桑家老太太昨天发烧自己硬抗，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医院，保姆王妈劝不动，只得偷摸儿着给桑河明通风报信，桑河明知道他奶奶的脾气，于是让小钱看店接下客人，自己回家哄人去，直到出门老太太嘴里都在埋怨王妈小题大做。
她腿脚不方便，王妈扶着她，顺着她的意，一个劲儿地承认做错了。
桑河明启动汽车，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心性反而跟小孩子似的。
幸好送医院送的及时，吊了一下午的水，烧已经退了，后面几天再跑几趟医院就差不多了。
宁川是桑河明发小，自从得知桑何明休假，赶紧拉着他老婆去度蜜月，先斩后奏，等桑何明收到消息时，宁川都踏上草原吹自由的风了。
宁川胡搅蛮缠，说当初借桑河明那笔钱他用来当启动资金了，严格来算桑河明也算半个股东，有义务参与运营。
桑河明说不过他，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提溜着行李过来帮他看店。
这民宿规模不大，也没招几个人，前台小钱才来没多久，东西什么的还找不到地方，桑河明不敢让她一个人看店看太久，第二天在得到王妈一定会守着老太太输液的保证后，紧赶慢赶回了民宿。
桑河明简单问了下民宿的情况，小钱一一说了，末了，神秘兮兮贴过来，悄声说：“哥我给你说，昨天来的那个客人，倍儿帅。”
桑河明觉着好笑，把路上顺道儿买的菜提进厨房，没当回事，说：“这么夸张？有你那些哥哥帅？”
小钱追韩娱，天天刷数据，时常在前台偷偷摸摸对着她家爱豆犯花痴，桑河明见她没耽误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钱见桑河明要下厨，举起双手嚎了一声：“好耶！老板你今天竟然要做饭，那我可有口福了！”
桑河明饭做得好吃，就是他嫌麻烦，不常做，小钱也就在桑河明来的第一天吃过，一直夸味道惊为天人。
小钱帮着洗菜，继续刚刚的话茬：“哎呀他们不能放在一起比啦，但是那个人真的，是我现实中看到过最好看的，那个皮肤白的，鼻子挺的哟，我都害怕上去滑滑梯的时候会恐高。”
桑河明时常会被小钱的虎狼之词弄得哭笑不得，提醒说：“女孩子家家不要这么说话。”
小钱吐了吐舌头，把土豆切丝，说：“当然老板你也很帅，和他不相上下啦~”
桑河明没太在意小钱用来哄人的话。
他处理好排骨，过来看见小钱钱切的土豆条，挥了挥手，把小钱赶出了厨房：“出去坐着去，别来帮倒忙。”
桑河明动作麻利，卡着饭点做出了三菜一汤，在吃之前，小钱提了一嘴：“老板，咱们要不要喊那个帅哥下来吃饭啊，就我俩吃怪冷清的。”
桑河明敲了敲她的脑袋：“光喊一个人吃像什么话，我菜又做得不多，都叫下来哪里够。”
小钱辩解：“住文轩的那对夫妻今早退房走啦，就剩帅哥一个客人了。再说，我看他昨天下午来了之后就没出过门，晚饭和早饭估计都没吃。”
桑河明夹排骨的手顿在空中，思索了片刻，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要是人出了什么事。
“行吧，你去敲门叫人家下来跟咱们一起吃。”
小钱欢呼，一溜烟儿冲了上去，没过多久丧着个脸下来了：“没人应。”
桑河明留了个心眼，说：“说不定人家正睡觉呢，我给他发消息问问。”
他打开微信点进聊天框，和车宜秋的对话还停留在他把小钱的联系方式给人家。
迎客来民宿：您好先生，我们中午做了饭，做得有点多，看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点。
出乎桑河明意外的是，聊天框上方出现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切换多次，又恢复原样。
车宜秋没有回消息。
人还能打字，说明没啥事，桑河明放下心来。
他又打了一行字
迎客来民宿：那我拿保温盒盛上一份放您门外的柜子上，饿了您再吃。
“别过来......别......我没有做过......我没有”
“是......是别人......真的......你们走开走开！！”
“求求······你们······了···”
四周围着密密麻麻的人，每个人的脸被阴影笼罩，却又都能不经意瞧见嘴角的翘起，车宜秋缩在墙角，抱紧双腿，头死死埋进臂弯之间，嘴里念念有词，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
身边的讥笑声如同无数根绣花针，狠狠向自己扎去，而自己根本逃不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
这么多人
走不了……
他根本走不了
“呼······呼哈······”
原来是梦。
手机振动声把他从梦里拽了出来，他点进去一看，是民宿老板发来的消息。
刚做完梦的脑子浑浊地像浆糊，打字打了半天，一回神发现狗屁不通，又全删了，最后干脆不回了，把手机往床上一摔。
车宜秋靠着床慢慢将自己撑起来，身上全是冷汗。
这边早晚温差大，他昨晚忘记关窗，风一吹，冷得他一哆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漏了个头在外面。
他盯着木桌上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大口大口喘气，过了几分钟，眼前不再闪烁乱七八糟的光点，重新恢复清明。
他这才起身，把窗户关上，拉上窗帘，屋内瞬间变暗。
车宜秋重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瞅着天花板那盏水晶灯发呆。
他对微信的提示音特别敏感，之前的工作老要求加班，微信一响，他能原地打个哆嗦。后来辞职那会儿情绪没控制住，把手机给摔了，新买的手机新的电话卡，没人会在三更半夜给他电话发消息，于是车宜秋彻彻底底忘了静音这回事。
今天是他抵达柳河镇的第二天，大概是因为换了个环境，昨天下午一到民宿就呼呼大睡，反而到了半夜没了睡意，坐起身来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柳河镇四面环山，远离大城市的喧嚣，白天能看到白雾绕山头，夜晚能见到亿万星子挂黑夜。
好久没看到这么闪的星星了。
车宜秋当时这么想着。
什么时候又睡着的他不知道，睁眼已是大中午。
两顿饭没吃，肚子发出抗议，车宜秋打开房门，浅蓝色的饭盒果真如桑河明所说放在柜子面前。
他打开盖子，夹起一块蒜香排骨放入嘴中，一抿就脱骨。
车宜秋猛地往嘴里塞了好几口饭，又尝了下其他菜。
意外地好吃。
吃着吃着车宜秋用手擦拭眼角。
饭菜的热气熏得眼睛疼。
吃饱后，车宜秋坐在床边看向窗外，不知名的鸟儿吱吱乱叫，他无声叹了口气。
然后起身去厕所洗漱，下午还有正事要做。
等他出门时，本想着冲民宿老板道声谢，结果到一楼时只看到在前台昏昏欲睡的小钱。
他无意打扰别人美梦，于是乎轻轻推门走了。
照柳河镇的传统，老人走了是要连摆几天筵席直至上山。
乡下的小路多，儿时的记忆不太靠谱，在走错好几次之后车宜秋不得不拦下个老人问路。
在被老人热情带到祝家门口后，车宜秋反而生了退意，他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老房子，想了很多，但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耳边是一直重复的哀乐，车宜秋听得烦躁，天阴着，风吹得整个人凉飕飕的。
车宜秋只穿了一件短袖，他双手抱胸，摸到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来都来了，好歹进去拜拜。
祝芬生前风风火火，关上门不谈，在外面行事是风风火火，谁家有事一叫就过去了，如今人走了，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送她最后一程。
车宜秋进屋时还能看到几个老人围成一圈唠嗑。
坐在他们中间的中年男子，他舅舅，听到动静，抬头看向他。
车宜秋早有准备，递了个红包过去，说：“王越，王政军的大儿子。”
他舅舅早年间是个不学无数的，常年不在家，车宜秋小时候就见过几面。
十几年过去，他认不出自己才正常。
车宜秋不想多事，报了个别的名。
见男人没反应过来，车宜秋又添了句话：“就前几年在槐树下面卖鱼的那家，老房子漏水，我回来找人修修，这不听到祝奶奶走了，想着过来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节哀啊叔。”
说起卖鱼，祝朝阳有了印象，他拆开红包，是个不小的数目，于是乎换了副表情，笑着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哎哟小越都长这么大了，这里有香，拿三根去拜拜你祝奶奶，她知道你回来看她肯定开心得不得了。”
线香点燃又被吹熄，留着火星慢慢向下窜着。
车宜秋跪在软垫上，神情诚恳地拜了三拜，礼毕后，他盯着牌位后的黑白照片，祝芬笑眼盈盈，脾气很好的样子。
“你个小贱蹄子就是个赔钱货，吃这么多要死啊，老子一年就这么点钱，全砸你身上了。”
“给老子起床，装病是吧，看我不打死你，读书都不好好读，你要翻天了啊你。”
车宜秋缓缓起身，被他妈扔到祝芳家里几年，祝芳虽然对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外孙非打即骂，但确实没饿过他一顿，书也让他好好读了。
对于这点车宜秋是感激的，不然他一辈子都会困在柳河镇。
车宜秋向祝朝阳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他辞职那几天待在出租屋里浑浑噩噩，直到听到祝芬去世的消息，才临时起意跑来柳河镇。
按理说人也拜了，钱也给了，他该想想之后怎么办。
去哪里，
做什么。
他没有一点头绪。
车宜秋“啪”的一声打死手臂上的蚊子，村里花蚊子多，一咬就是个大包。
他挠了挠蚊子咬的包，天气变得有点急，出门时还有点太阳，现在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车宜秋绕了半天终于绕到公路上，雨猛得下起来，他被淋了个半湿，无奈躲进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守店的是个老奶奶，目测得有七八十岁了，原本坐在椅子上假寐，听到动静，“乌拉乌拉”冲车宜秋说了一段话。
车宜秋猜测老人是少数民族，再加上牙齿掉了漏风，刚刚那一段他半个字都没听懂。
小卖部小而破，除了零食以外都有一层灰。
车宜秋找了一圈没看到雨伞，又倒回去问。
车宜秋：“您好，请问店里有伞卖吗?”
老人：“乌拉乌拉……”
“您会说普通话吗?”
“乌拉乌拉咕力咕力……”
车宜秋放弃买伞这个选项，雨大得吓人，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小钱：“您好，现在外面的雨太大了，我手上没伞，能开车过来接下我吗?”
小钱：“啊……店里的车被桑哥开去4s店修养去啦，我手里没有桑哥车的钥匙。”
“桑哥?”
“就是我们老板啦，你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车宜秋刚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小钱挂电话挂得太快。
车宜秋只好站在门口，等小钱口中的“桑哥”联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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