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动作快，过了几分钟，车宜秋手机响了，一看，是个陌生电话。
他接起，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您好，我现在在合柏村这边，你这样，在微信里发个定位给我，我马上开车过来。”
桑河明打了转向灯，准备掉头，见电话对面没声儿，他反应过来，解释道：“就那个迎客来的微信。”
车宜秋这才说好。
他打开微信发了个定位，桑河明回了个ok。
雨声淅淅沥沥的，车宜秋脑里在回放桑河明说的两句话。
不得不说，这老板声音还怪好听的。
桑河明来的快，没让车宜秋等太久，车停在小卖部的门口，车灯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区域。
桑河明按了几声喇叭示意车宜秋上车，毕竟借人家店躲了会儿雨，车宜秋对着老人道谢：“奶奶，我就先走啦，谢谢你让我在这儿躲雨。”
老人仍是笑着说“乌拉乌拉”之类的话。
车宜秋两步并一步，飞快打开副驾车门，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车里放了香薰，柑橘调，没有汽车常有的皮革味。
雨太大了，饶是车宜秋动作再迅速，仍是淋了点雨，头发尖滴着水。
桑河明右手转动方向盘，左手从储物箱拿出毛巾递给车宜秋：“车先生是吧，给，赶紧擦擦，回去再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本来在雨天叫别人专门来接人就够不地道了，见桑河明关心自己，车宜秋双手接过毛巾，准备道谢。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桑河明正好扭头看后视镜，车宜秋谢字说了一半，剩下一半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
接过毛巾的手在微微发抖，就这样停在半空，桑河明注意到车宜秋的异常，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
车宜秋埋下头，死死掐着大腿，痛意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心脏跳动的声音占据整个大脑，“砰砰砰”，像是警报器在倒计时。
桑哥……
呵。
原来就是桑河明啊。
车宜秋机械擦拭头发，不同情绪一并涌上心头，涨得难受。
在毛巾的遮挡下，他得以细细打量桑河明。
桑河明剪了个寸头，脸部轮廓硬朗，t区立体，眼眸深邃，只是右眼眼角处多了一道疤，疤的颜色已经很浅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相较于十几岁的青涩，现在的桑河明多了几分痞气。
旧人旧地，这趟回来的……
可真是好啊……。
控制台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桑河明往右侧瞟了一眼：“帅哥，麻烦把安全带系上。”
车宜秋照做，随后一言不发，右手撑着头，直愣愣望向窗外，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摸样。
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质问，问桑河明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要把情书给别人，为什么……
桑河明不是个话多的人，只当车宜秋心情不好，也乐得不用没话找话，专心当好一个司机。
他伸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而后车里响起歌单中的歌。
歌悠悠地放着，俩人没说话，倒也不显尴尬。
到了民宿，小钱远远听见油门声，跑出来迎接，桑河明下车点了根烟，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停了。
不过风吹得有点急，桑河明连试好几次，没成功，于是作罢，又把烟塞了回去。
小钱兴冲冲跑来，桑河明顺手把车钥匙扔给她：“减震器有点问题，现在修好了，我开着感觉不颠，你找个时间开开看。”
小钱喜滋滋接过，跟着桑河明往里走，看到站在一旁没动的车宜秋，喊道：“帅哥！快进屋吧，外面怪冷的。”
车宜秋这才如梦初醒，他看了眼脱了外套，上半身就穿个背心的桑河明，同小钱一样喊了声“桑哥”：“谢谢桑哥来接我，我先上去休息了。”
不等桑河明回答，他转身就走，转眼就没影儿，像是有人在后面追杀似的。
小钱坐回前台，从最下面的柜子里摸出桑河明上次落在店里的打火机，放到他面前：“老板，你做啥了，客人被你吓成这样。”
小钱端详了一番面前的男人，桑河明有健身的习惯，倒三角身材，肩阔腰窄，手臂上能看到清晰的线条，但并不夸张，充满自然的力量。
小钱纳闷：看上去是有点凶但也不至于把人吓走吧。
桑河明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在车上就说了那么几句话能出什么幺蛾子。
多半是小钱想多了。
他摇了摇头，点燃了烟而后猛吸一口。
小钱腹诽：死直男……肯定是干了什么让客人不开心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回到房间后，车宜秋的心跳还是有点快，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眼前是桑河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和桑河明得有快十多年没见面了吧，世界真小，两次都是在这里遇到。
他俩是高中同学，还是同桌，那个时候桑河明个子就挺高的，往班上一站，显眼得不得了。
湿掉的衣服贴着皮肤不舒服，房间里有浴缸，车宜秋准备泡个澡。
放好水，车宜秋在雾气中脱了个精光，整个身体泡在热水里，疲惫一扫而今。舒服得车宜秋不由得呻吟出声。
桑河明是班上的风云人物，个子高篮球也打得好，打比赛的时候篮球场能围一圈给他送水的女生。
他家庭条件也不错，常常能拿出些新奇玩意儿来，有时是一只钢笔，有时是一本绝版的英文原著。
比起那个时候的桑河明，车宜秋可以说是个透明人，乡下太阳毒，加上他发育晚，人生得又黑又瘦，还不爱说话，渐渐地就成为班上的边缘人。
镇上的人大都沾亲带故，那些家长对祝家的糟心事知根知底，哪怕不明说，十几岁的孩子也能窥见些苗头，放在行动中就是无形的孤立。
车宜秋原以为他的高中三年会一直这样，结果高三那年，桑河明转学来了，成为了他的同桌。
见车宜秋一个人吃饭，他会不由分说坐在车宜秋的旁边，把饭盒里的鸡腿分一个给自己。体育课也会专门找落单的车宜秋组队，教他打篮球。
桑河明的朋友们虽然不喜欢车宜秋，但碍于桑河明的面子，不得不带着他一起玩。
那是车宜秋中学阶段最快乐的日子，就算头天被祝芬打了一顿，但一想到第二天能上学，能见到桑河明，车宜秋就觉得脚下轻快地能够飞起来。
他格外珍惜桑河明这个朋友，一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就呼哧哈哧拿到桑河明面前，虽然对于桑河明来说并不算什么。
这个年纪的少年性冲动很正常，但是梦的对象是桑河明，车宜秋醒来后又急又怕，打着手电筒起来洗床单，这时候他才惊觉，他对桑河明的感情不仅仅只是友情。
他喜欢上了个男人。
很神奇，自从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车宜秋开始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桑河明有了不同寻常的占有欲，他看不惯桑河明同其他朋友走得太近，男生间正常的勾肩搭背都让车宜秋难以忍受。
他不断试探自己在桑河明内心的地位，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松了口气转眼又被不安给掩埋。
车宜秋撕扯嘴上的死皮，忍不住地想，他得让桑河明知道自己喜欢他，他得告白，他不想做桑河明的朋友，他想做他的男朋友。
等他写好情书交给桑河明，等待他的答案时，桑河明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车宜秋找遍了整个柳河镇，最后是被祝芬揪着耳朵拽回家的。
而他熬夜写的情书也被其他人翻出来，在班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男人，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恶意从人心汲取养分，开始肆无忌惮地生长。他的书被写满了污言秽语，桌椅永远是坏的，甚至上厕所时总有男生想要脱他裤子，看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最后他和班上的男生打了一架，像个疯子一样不知疼痛，在挨打时，他越过那一张张带着讥笑的脸，看见了桑河明，他的嘴一张一闭，像是在骂车宜秋不知廉耻。
车宜秋恨死他了，恨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要对自己好，明明自己已经习惯了不明不白的恶意。
双方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车宜秋被勒令退学。
难堪的回忆太耗费心神，水逐渐变凉，车宜秋却没有力气起身，他拿过手机，打开购票软件，买了明天的高铁票。
年少时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情绪到如今轻到如同一片羽毛，不痛不痒地放在心口，车宜秋已经不想理会那些负面情绪。
他换了名字，十几年的光阴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桑河明认不出自己是情理之中。
现在没认出来并不代表之后认不出。
还是得早点溜。
他不想同桑河明有任何交集，他看不起过了十几年结果在桑河明面前控制不住情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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