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空位很少，贺芜舟只能找到一块偏僻的地方，苏沂恰好坐在他斜对面。
贺芜舟有条不紊地翻看带来的书，大部分时间在网上找相关资料，纤长的手指不断敲打着软键盘。
过了很久，到休息时间，他想看一下窗外放松片刻。
却无意中瞥见苏沂低头露出的一小段脖颈，白皙而脆弱，跟它的主人恰恰相反。
真专注。不得不承认，苏沂的专注度几乎无人可比，一旦沉浸于某件事情，就会自动过滤其他无关因素。
他瞥了一眼苏沂在看的书，已经从专业书籍变成了文学批判。如果那么喜欢文学，为什么选择毫不相干的专业？
最令他无语的是，每次有他的场合苏沂几乎都会捧本书，是觉得太无聊了还是故意展示自己才华超群？
贺芜舟从背包里取出另一本书，准备继续自己的事。却在取出来的那一刻，不小心抖落了一枚书签。
苏沂似乎被这个意外打扰到，低头扫了一眼书签。
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变得更冷了。
贺芜舟下意识看了一眼书签，上面只有五个娟秀的字迹：
愿为西南风。
他都快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平时也没有夹书签的习惯。
图书馆不能说话，他冲对方歉意地点了下头，却在电脑的微信弹窗里发现一条新消息。
“那个书签从哪来的？”
来自前几天，他为了工作新加的苏沂微信。
怎么回事，难不成苏沂对这个书签很感兴趣？
“别人送的。”他回道。
仔细想来，确实算别人送的。不过是见者有份的那种，高中社团文化节专门有摊位，负责宣传学校文刊杂志。
会给路过的人免费赠送一枚特制的书签，他没看过书签上的诗句，却觉得字迹给人一种熟悉感，就选择了它。
这枚书签有什么古怪吗？明明很普通。贺芜舟又瞟了两眼。
他看到对话框里一直显示“对方在输入中”，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贺芜舟内心的困惑像滚雪球一样增长，但是看到苏沂冷淡沉默的眉眼，和重新专注书籍的模样，又消散了。
或许苏沂只是嫌弃这个做工简陋，属于他的书签。毕竟苏沂这样的绝世书虫，应该有更多精致的藏品。
两人后面都没有互动，看上去就像压根不认识的人迫于无奈拼桌。
贺芜舟隐约感觉苏沂心情变差了，氛围如刚重逢时那样自动制冷。
想到之前自己做错了题目，对方甚至还会轻笑一下，然后手把手教他正确的解法。
他马上掐断这个念头，因为刚才竟然感到一瞬的怀念。
可是，谁不会怀念曾经的自己呢？少年心性，最为可贵。
也最难...成全。
**
出图书馆的时候，已是晚霞落日，整个校道都蒙上一层浅橙的余晖，人流与浮云中无声流逝着，少许人间时光。
贺芜舟打了个哈欠，往前走着。苏沂就在他旁边，远眺着层层渲染的天空。
“上次说的人情还算数吗？”苏沂忽然说道。
“你是指电影票的事？”贺芜舟皱了下眉，他不明白苏沂突然提及的意思。
当时明明很厌恶这个说法。
苏沂看了眼他，垂下眼睫，轻声说“是的。我现在想从你这换一样东西。”
“可以。”贺芜舟站在原地，暖光使他俊美的脸柔和了一点，掩盖了几分桀骜与随意。
“我要那枚书签。”苏沂语气肯定，似乎势在必得。
“为什么？”贺芜舟下意识感到好奇，刚才他以为苏沂要换什么贵重文件或者秘密。没想到就要了一枚书签，还是普通至极的。
苏沂没有解释，只是暗自合拢了右手，不带情绪地反问：“舍不得吗？”
“没有的事。”一个书签就换回亏欠的人情，挺值的。
“你想要就归你吧。”贺芜舟从包里取出来，慢悠悠地放在苏沂手心里。
接触的时候，指尖还不小心饶了一下苏沂的手心，看到对方脸色微变，他短促地笑了下。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这句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反正短期里生活还是现状，没必要跟苏沂闹得太僵。他内心安慰自己道。
而且，现在这样...竟然别有一番趣味。
“谢谢。”苏沂认真地接过，抚平后夹在了带来的那本文学书中。
贺芜舟看到这一幕，忽然笑了下，随口一问：“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会捧着一本书啊？”
“因为你可能更喜欢我这个样子。”
平地惊雷。
是苏沂疯了还是我幻听了，贺芜舟立刻想着。他不得不承认刚才有一瞬间他的肾上腺激素飙到了不太正常的水平。
深呼吸一口气，贺芜舟勉强平复了杂乱的心绪，故作冷静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我看书时很安静，你也熟悉那个样子。”
苏沂看了眼他的表情，顿了下，才接着说“那样我们就会减少冲突。”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苏沂，连化解矛盾都在自己的计划范围里。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望着对方，“我说你啊，能说点真心话吗？”
总爱试探性的开玩笑。
苏沂听完这句话突然轻笑了下，重新望着贺芜舟，不紧不慢地说：“人情已经用完了。想听我的真话，凭什么？”
“不想说就算了。”
五年没讲，指望现在蹦出什么有用的话，才是异想天开。
“我可以讲。”苏沂突然说道，贺芜舟微微睁大了双瞳，里面流淌着复杂的铂金光泽。
“但你也要说一个属于自己的真相，如何？”
侧面吹拂的风卷起苏沂衣袖的一角，额前乌黑的碎发也显得有些许凌乱，但如白杨般的身姿安然挺立。
贺芜舟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人，他们明明是在灯下，却更像是赌桌最两端的位置。
“那么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他走近了点，微微低头，跟苏沂鼻尖相对。
两双眼睛无声地交换情绪，默默地对峙。“就告诉你一个最好猜的。”
贺芜舟嘴角微扬，暧昧地低语：“其实我和江影...”
“When the summer...”手机铃声骤然响起，苏沂低头看了一眼显示屏，划了接通。
贺芜舟也看到了来电显示人，立马拉开了距离，站在了道路的另一侧。
面色冷淡，望向对面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贺先生...”苏沂接通后说的第一句话，全程他都没有发言，只有几十秒的通话几乎都是对方在说。”
“我知道了。”伴随这句平淡的回复，通话截然而止。
苏沂将手机放回衣服口袋里，重新看向已经有几米远的贺芜舟。
“你刚才的话...”
“你看起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贺芜舟冷淡地陈述事实，嘴角上扬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接着说“而且理智地思考后，我不想说了。”
“你的秘密我并不在意，更不值得我去交换。”
他将衣服披在肩上，朝身后随意地摆了摆手“再见。”
这一次，留下背影的人终于改变了。
**
苏沂回到贺家别墅已是深夜。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某个房间的位置，门敞开着，标示着房间主人的离开。
他独自回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开灯后可以看见，除了床，书桌衣柜等生活必需品，只有书架占据了重要的一隅。
房间很大，却因为缺少色彩和装饰而显得空荡、单调。
苏沂坐在书桌前，取出今天得到的那枚书签，在空白的背面一笔一划地写下五个字。
桌前的夜灯焕发暖白的光，描摹他认真细致的眉眼神情。
写完后，他又从第二排的书架上取出一本厚重的书，看封面已经有些年代了，却没有蒙上一丝灰尘。
翻到其中的一页，他认真地研读着，甚至轻轻念出声。
最后把那枚特殊的书签夹在书中，他关了灯，世界陷入静默的黑暗。
唯有窗外不明朗的月色，悄然倾洒无人知晓的光辉，却不肯倾听无人在意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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