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昨夜的事，四人游艇晚宴上，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苏沂和贺芜舟心照不宣地坐在斜对角，连带着江影和林曳，无法坐正对面。
刀叉声接连响起，仿佛诡异的交响曲。
“学长你们没吃多少，是不合口味吗？”江影咬了口鹅肝，轻声问。
空气凝滞了一瞬。
苏沂抬头，简短地回应，“还好。”
贺芜舟保持沉默。
林曳抿了一下蛋糕上的鱼子酱，语气缓缓，“何必瞎操心，他之前两个月都不肯正常吃饭，不也活下来了。代价仅仅是脆弱的胃和厌倦的舌。”
言语间还带着愤慨，与无奈。
“这么严重？”江影还是头一次知道那段被众人刻意揭过的事。
苏沂夹菜的手一顿，“……”
那段时间，就连痛苦，都如此的鲜明。
他自然不会忘。
贺芜舟终于抬眼，瞪了林曳一瞬，似是不满。难堪的回忆被摆上来，下意识的防御机制启动。
片刻，他垂眸，神色如常，声线冷淡，“都过去了。”
林曳扬了下手，无辜地撇嘴，似是为自己触碰雷区致歉。不过，他扫了眼苏沂的神色。
自己的话算没白说。
*
浓稠的夜色延伸在无边天际，荫蔽的云遮挡住月色半角，朦胧不清，零零碎碎的星子点缀着剩余的画布，四周的一切仿佛都被扭曲、抽离，一派现代版的残缺《星月夜》。
如烈焰燃烧的柏树此刻，也像一座困囚的高塔，锁着绝望的呐喊。
理想的旅人被现实的困厄反复折磨，艺术中，窥得片刻喘息。
贺芜舟将右手半握着那点月牙，临着海风，忽然发出以上感慨。
“别告诉我，你想从这上面跳下去。”林曳端着一杯香槟，走出来，悠悠地说。
贺芜舟偏头，甜诡地笑了一下，“也许呢。”
“不过我讨厌海水，太冷了。尸体一定也被浸泡的很难看。”
林曳摇了下头，“那还是多谢你，没有让我背上天价债务。”
贺太子爷的命，值很久的头版报道了。
“你想做什么？我是说目前。”林曳把话题拉回正轨。
“不知道。”贺芜舟忽然想往海面扔石子，打水漂，“很多时候我在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沉伏五年，背负沉重地前行。而为了思考这个目的，就足以让人心疲力竭。”
“林曳，也许你当时说的对。我大概……并不适合这种生活。”
带上面具，精心策划，为了落幕的那一刻。
“那就休息一下，有什么关系。” 林曳也靠上了船舷的桅杆，望向他，“我们还有后手。”
接着坚定地说，“而且……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一如当年，他推开门后，对绝望中贺芜舟的承诺。
贺芜舟回视，静谧地笑了。
几只海鸥掠过水面，一展飞翼，如流星滑过漆黑夜空。
*
第二天傍晚，众人决定在东街闹市逛一下，再出发去原始丛林。
正值生意旺盛期，小贩的吆喝声与人群的喧嚷声交替浮现，小摊摆成了长龙。两旁许多树木上挂了几连串红灯笼，分明不是节日，却别有一番风味。
“林曳，你看这个——”江影拉着他往前奔去。
他们来过一次，对地形更熟悉。
两人似乎去买编织品了。
……
渐渐地，人群熙攘，迷路的贺芜舟与苏沂只得走在一起，保持着两米距离。
“诶——小心！”一位家长尖叫出声，立刻拉住乱跑的小孩，苏沂反应迅速，没被小孩的长矛玩具打到。
“这位帅哥，不好意思啊，刚才没注意他就窜过来了，跟猴一样……”中年男子汕汕地笑。
苏沂淡淡地回应，“没事。”
听见声响的贺芜舟回首，瞥见这一幕。
“走近些。”不远处，他忽然说道。
害怕被误会，又立即补充了一句，“等会集合，找不到人会很麻烦，我可不想重现那天……”
“好。”苏沂打断他的话，向前一步，两人的身影悄然重叠。
“哼。”贺芜舟撇了下嘴，内心郁气未散。
“糖人画——好看的糖人画，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他们就近的小摊喇叭反复播放着。
苏沂：“你想吃吗？”
贺芜舟：“我牙不好。”
苏沂：“标语上说，可以画你想要的图案。”
贺芜舟：“……”
两人站在小摊前，面面相觑。
“两位客官，还没决定好要啥图案嘛。”小贩有点急促，后面还排着队。况且，这两人的穿衣气质超凡脱俗，与同街的他人仿佛隔了一个世界。怎么看，都非富即贵。
“蝴蝶”，“兔子。”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
贺芜舟撇了眼苏沂，抿了下唇，“就蝴蝶吧。”
一个糖画，没必要争输赢。
“也来只兔子。”苏沂补充道。
贺芜舟也不知为什么想要兔子，明明之前对这类生物毫无兴趣，自从他某个疯傻表弟当着他的面掐兔子脖子，还往他身上扔时。
一度成为心里阴影。
直到，某一日，年少的他偷偷救了只小兔，害怕被贺州发现，将它藏在草坪里隐秘的一个小角落，每天喂养点叶子。
有个月因为家族原因，被迫外出学习。他回来时急促地去寻找小窝，害怕它被饿死。
发现小兔满足地休憩，旁边是新鲜的桑叶，似乎是今天新添上的。
他的秘密，被撞破了。
然后某次弹琴时，他窥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少年去照看小兔。
忐忑不安消失了。
那个温暖的午后，就连阳光都更温柔耀眼，倾洒琴键。
那时的他固执地认为，苏沂与他会一直如此，成为唯一精神上相互支持的家人。
但是，抛开是是非非，也许苏沂，并不是那么冷酷的人……
无由地，他遐想着。
“再不吃，就要融化了。”苏沂冷声提醒道。
贺芜舟从那个久远的片段里抽离，稳下心神。如今步履维艰，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不可轻信他人，不然……
刺痛般，他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个凄美的笑容，生命的最后阶段，如枯枝抽干，却依然颇有力量。
他被拒之门外，从那时起。
始终，始终。
“我们走吧。”贺芜舟随意说道。
随着时间流逝，客流量越来越多，两人的脚步被迫放缓。
“砰——”又一道不明的撞击，苏沂微微前倾，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抬头，是一双流光溢彩的瞳子，万年冰川积岩下，淌着月辉与明灯光影，琥珀横亘岁月缓缓沉淀，渗入心底。
“小心。”贺芜舟不轻不重地提醒，伸出了半截衣袖，将脸撇向暗处。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可以抓一只钮扣。但是……”
他酝酿了许久，“只限今晚。”
“我可以拒绝吗？”苏沂看他的神色，起了戏弄之心，轻笑道。
“可以，正合我意。我可以自己先回去，你也可以提前准备返程的机票……”
苏沂忽然捏住那枚钮扣，“我们继续逛逛吧。”
像被揪住尾巴，“好。”
后面的小摊都是卖各种手工饰品，还有奇巧木具。
贺芜舟在苏沂推荐下，挑了根蓝绳。
因为他小时候曾被算命大师说过，命火过旺，不宜戴红。
这种戏言，他本不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苏沂竟然还记得。
苏沂自己则挑选了几个木巧，九连环，孔明锁甚至还有一个立方魔塔。
贺芜舟：“……”
APM（瑞文高级推理测验）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无聊了么。
“妈妈，你看，好大的烟花！！”耳畔传来孩童激动的笑声，他们皆抬头仰望。
古镇的上空，绽放了数千束烟花，五彩斑斓，光影震天。
所有人都沉醉在此刻的绚烂中。
下坠的尘埃，也被忽略了。
“快许个愿望。”妈妈催促那个女孩。
小女孩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中。
不少人纷纷效仿，将烟火当作流星抑或是神明。
贺芜舟侧脸看苏沂，他正出神地望着夜空。
古井无波的双眸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但嘴角还是微微上扬。
苏沂也会相信神明吗？
如果是，又该许怎样的愿望？
贺芜舟有点心烦意乱，今晚的一切，都很幻灭。
如同转瞬即逝的烟火。
明明无法捕获，却依然令人忍不住驻留。贪恋一刻的美好，这种想法……
会是愚蠢还是幸福。
他拂下衣角的尘埃，轻嘲地笑了。
至少，此刻，他想拍张照片。
将时光短暂定格。
这个愿望，是不是过于浪费了？
苏沂其实也许了个愿望，就在烟花消散的尾声。
他凝望身旁单薄的身影。
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一如几年前芬兰漫天风雪中，驿站的那枚泛黄纸笺。
那个无人知晓的圣诞祝福。
如果贪心会遭受惩罚，那他独自承受，便好了。
私心想将谜底放在番外 两人芬兰故地重游时
（ps,看烟花时不要走神呀 [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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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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