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在南宁拍外景，休息期间我就顺路来看看哥了。”纪暮也温和地说，将怀中的鲜花放在贺芜舟床头的玻璃花瓶里，用手指细致地打理着。
花团锦簇，色彩缤纷，满天星、康乃馨、向日葵……还有一抹特殊的紫色花，闯入贺芜舟的视野。
是市面上鲜少售卖的，龙胆。
“这枝是不是……太突兀了？”纪暮也见他凝望着，轻声问。
“不会，很好看，谢谢你。”贺芜舟微笑道。
纪暮也放松下来，坐在陪床椅上。拿了个就近的苹果，清洗后正准备削，就受到了贺芜舟的遏制。
“抱歉，哥是……不喜欢苹果了吗？”他有些局促。
贺芜舟摇了下头，认真地说，“不，我的意思是，你还要在镜头前拍戏，如果手指不小心受伤，应该挺难办的吧。”
“啊……说的也是。”纪暮也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的顾虑，有些怔忪，接着轻叹，“哥还是这样呢。”
“什么？”
“会为对方周全考虑，无论是谁，某一刻，都能体会到温柔。”
贺芜舟有些失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类评价。
废品般的生活，恍惚间，他又想起了贺州对自己的定义。大概，在那个人心中，他一直是优柔寡断的失败者。
“可我觉得这种温柔，似乎很难坦然地生存于世，倒不如说，绝大部分人只会认可“强者”。毕竟，制定规则者才能真正享受丛林游戏。”贺芜舟缓缓说道，像是讲给曾经的自己。
从那一天起，他就决定抛弃一部分的自我，去换一个不再彷徨的未来。
“其实我变化挺大的，我觉得自己非常的差劲，大概无法……”贺芜舟露出了略显疲惫的笑。
“不。”纪暮也摇了下头，坚定地说，“哥还是那样。至少，在很多人心里，一直一直很好。所以……”他看着病床上苍白又美丽的脸庞，脑中忽然闪过无数过往片段，他顿了下，艰难地说，“所以……请你，一定要相信自己。”
少年澄澈的眼底似乎刮来一阵暴风雨，将安栖的鹿惊扰，卷来雨滴，泫然若泣。
“为什么要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明天又不是世界末日。”
贺芜舟安慰着，音调却忍不住轻颤。
“抱歉。”纪暮也低下头，下一刻，换上了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语气轻快，“赵导演说我最近要多找找悲伤的感觉，刚才，就忍不住试戏了。是不是……不小心吓到哥了？”
贺芜舟敏锐捕捉到对方笑意下不散的惆怅，没有戳穿，“嗯，下次不准这样了。”
“好。时间差不多了，哥更需要静养，我就不打扰了，下次……”纪暮也看了眼腕表。
贺芜舟：“什么？”
他摇了下头，轻笑道，“不，没什么。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贺芜舟目送他离开。
过了不久，一打新鲜出炉的春卷被端到病房的桌上，伴随着林曳的嘱咐，“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这类油炸食物。”
“那你还买回来？”贺芜舟撇了下嘴。
“供你……望梅止渴呵呵呵。”林曳回以犯贱的笑容。
“别担心，再过两周，等你彻底恢复了，我们可以在碧华阁办最高规格的宴席。我保证，到了那时，南宁最美味的甜品都只属于你。”
贺芜舟：“不劳您费心。”
“跟我还客气啥，小舟舟。”林曳说着，瞥见床边盛放的鲜花，忽然露出好奇的表情，“这又是哪位红颜的慰问呀~”
贺芜舟皱了下眉，立刻打断道，“小暮。”
“小暮？你是说……纪暮也！”林曳提高音量。
“嘘——安静些。”贺芜舟无奈地比食指，放在嘴前。
“还以为是你的白马王子，原来是罗密欧啊。”林曳感慨着，“真的是他，好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宝格丽的vic晚宴上，佩戴最新款的代言人。他现在，真的成了大明星啊。”
贺芜舟：“嗯。”
林曳：“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贺芜舟挑眉。
“我是觉得之前那个总跟在你后面，叫着芜舟哥哥的小孩忽然长大了，有种时光飞逝的感觉。”
“停。”贺芜舟打断他的咯噔发言，“他只比我们小九个月。”
“我知道。”林曳说着，也看见了那抹显眼的紫色，认出是龙胆。
忽然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说，你怎么看他的？”
贺芜舟翻阅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回复，“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呀。特别是高中的时候，你知道吧，那会儿我们这帮人慢慢形成以你为中心的圈子。”
他指的圈子涵盖了南宁最有权势的二代们，以及一些特优生。简单来说，就是校园风云人物。
“虽然你对这种人际交往，或者说圈子文化，不感兴趣就是了。”林曳补充道。
贺芜舟投入地阅读着纸上字句，“然后呢？”
“然后……某一天，他就这么出现了，总是待在你不近不远的地方。有时是体育课送水，有时是课后跑操……慢慢地，也就走进了我们的视野。”
“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他是救过你命的小弟或者某个远方亲戚。”
毕竟当时的纪暮也，与现在的明星光芒相差甚远，只能算是校园内不起眼的小人物。不太可能与这帮二代甚至三代扯上关系，更别说，风眼中心的贺芜舟了。
“你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不当编剧算屈才了。”贺芜舟无奈地笑了，“他是纪医生的儿子。”
贺芜舟的主治医生？原来如此。林曳多少了解点来龙去脉，忽然间，灵光一闪，拍了下手，“不对，我还是不明白。”
“什么？”他挑了下眉。
“因为很奇怪，我是说你。高中的时候，由于贺家的烂摊子，有好长一段时间或者说绝大部分时候，你都郁郁寡欢，脾气古怪……某些时刻，我甚至感觉到你在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那种感觉就像是……把整个世界拒之门外。”
林曳瞥了眼陷入沉思的贺芜舟，接着说道，“你对所有人的事物都袖手旁观，提不起兴趣。”
“可唯独对他，屡次施以援手。到底是为什么？”他的语气加重，直直地看入贺芜舟眼底，想要逼问出一个答案。
贺芜舟翻书的指尖停顿，笑意转冷，“你想要怎样的回答？”
林曳表情凝重，似笑非笑，“是我想的那样吗，你还被……过去的那件事困扰着？贺芜舟，你清醒点，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
“够了。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滚出去。”
贺芜舟脸色发白，呼吸颤抖得厉害，似乎被刺激得不浅。林曳刚才提的那件事，是他想要刻意忘却，又反复纠缠的另一个梦魇。
也是他的逆鳞。
“好，我不说。”林曳被气笑了，“你明知道惩罚自己也改变不了过去，却宁愿被困住。这样下去，哪天耗死了，期待谁会给你收尸？”
“反正不是你。”贺芜舟闭上双睫，强行缓解痛苦。
林曳见他这幅模样，更刺激的话也不忍心说出口了。他一直了解他，所以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最亲近的朋友也还是彼此。
有些事情，大概真的急不来。时间一直是最好的检察官。等一切尘埃落定，便见分晓。
“我走了。桌子上的春卷，如果你想吃还是可以吃一块的。还有，据传最近昌硕董事会那边将发生大变化，暴风雨就要降临，你做好准备。”
贺芜舟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轻笑道，“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从五年前，你推开门找到我的那天起，就寻找着诺亚方舟。”
林曳回头，嘴角上扬，“对，是我们。”
*
另一边，医院外的小道旁。
纪暮也拉低帽檐，戴上黑口罩，安静地寻找熟悉的身影。
“老天爷，你可算出来了。刚才广告方打电话，还以为你今天生病状态很差，提出改合同的事，吓死我了，回去不得被琳姐骂死。”说话者是个三十左右的中年人，穿着短黑体恤，长期担任纪暮也的生活助理。
“刚才有几个小女生，老熟悉了，应该是后援会抵制的私生，左右搜查你的身影。要是真被拍到你出现在这家医院，就等着被挂上热一吧。”
词条无非是“刚领奖的年轻顶流耍大牌，擅自违约广告合作。”
或者“天才演员身患重症，难以出席正常活动。”
无论哪样，都会被对家和营销号铺成黑广场，败坏路人缘毁人设不说，对商务活动更是致命打击。
以上这些，纪暮也在来医院之前，就已明白。
等两人迅速上了六座商务车，空调冷风稍微缓解夏季的闷热，生活助理坐在副驾驶，回着手机消息。
“原哥，抱歉。”纪暮也坐在第二排，忽然说道，语气真挚。
原义按掉手机，淳朴地笑道，“没事，没事，这有啥，大不了就半个月工资。”
纪暮也听到，有些着急，“真那样，我去找琳姐说明，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
“没关系，我刚才联系品牌方。他们的某个高管坚持要你出现，才肯进行整条广告的拍摄……另外，林寻屿似乎要和那个新火的素人拍双人代言了，和你档期还蛮接近的。”
“安觅？”
“嗯，是他。说实话，我一直感觉他来头不简单，自从上综艺后，就被好剧本眷顾，最近人设圈粉很多……”
纪暮也望向窗外，神思游离。
“对了，你说的那个，就是很重要的人，身体还好吗？”原义突然扯回正题。
“啊……”走神被打断，纪暮也有些愧疚，温和地说，“他看起来还行。”
“那就好，这年头，最忌讳积久成疾，有问题还是得趁早治。”原义郑重地说。
纪暮也：“原哥，我先休息下，调整状态。等到了，喊我一声。”
“好嘞，妆造风格我们都提前试过了，到现场，你只要正常发挥就行。”
……
他又做梦了，还是那个场景。
另一家医院，空气清新又湿润，林枝蔓长，窗外充满绿色生机。一墙之隔，内部却静默、压抑，来访的病人很多是未成年，也有部分中年人，每个人的神色都略显沉闷。
医院的走廊墙上挂满了各类标语，围绕着“生活”、“自我”、“希望”之类，前台的护士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预约。
这是一家心理病院，而他的母亲，是里面最权威的工作者。
从看到那张CD起，他就萌生了表演的梦想，渴望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但是意料之中，母亲十分反对。
一个普通的春日，也许是被医院的氛围影响，或许是被孤立的校园生活，他头一次没能压抑自我，低声啜泣着。
“你还好吗？”如小提琴的弦鸣。
他抬起头来，下意识想说抱歉，却又愣住。眼前人的长相过于罕见，五官将锋利与优雅完美地融合，白皙的皮肤稍显病态，那双琥珀瞳让人联想到玛瑙在阳光下熠熠闪耀。
这样美丽的人，也被情绪困扰着吗？
他甚至忘却自己依然流泪着。
对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彩色糖果，放在他的手心，缓缓说道，“抱歉，没找到纸巾。听说糖果能使人心情愉快，所以……不要难过了。”
“好。”他握紧了手中的糖。
还没缓过神，对方已然消失了，刚才的相遇似乎是场梦臆。
但接下来的几周，他偶然来医院，还是能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安静地看书。
他不敢上前，就在旁边写作业，耳机里循环着他最喜欢的歌曲。专辑封面的女士优雅大方，眸中有挥散不去的积云，似乎与世隔绝，谜一样的气质是娱乐圈无数人的“灵感缪斯”。
拥有糖的那日，他竟然感觉那片云悄然靠近，降下甘霖。
后来的片段变得琐碎、乏味，只有几帧悄然定格，课后的篮球场，学校的升旗台，以及……校园里突发意外的歌舞剧，每一帧都有个模糊的影子，忽近忽远，魂牵梦绕。
“您确定要买龙胆？我还挺少见人……用来慰问病患的。”店员小姐询问道。
迷幻的紫色下方是张小卡，标着花语。
爱上忧伤时的你。
“小纪醒醒，还有十分钟就要到了。”原义出声提醒。
梦破碎了，万花筒忽然折射出最新的一幕。
“为什么要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明天又不是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城堡》里的K与弗里达跃然纸上，今天医院走廊间擦肩而过的身影，那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精神废墟里。
属于你的弗里达，究竟是救赎，还是深渊？
推门下车的那瞬，他整理好衣装，露出最恰当的笑容，迎接新的舞台。
大肥章（因为出现了后面书的主要人物哈哈哈
适配bgm玲芽之泪
小沂独自升级打主线中～下章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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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龙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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