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贺芜舟没好气道,这是今天第几个拜访者了,他是什么名胜景点么。
“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熟悉的冷调,平白地陈述。
手里一小束白色洋桔梗。
贺芜舟:“……”
他还活着,当然得有精神。不然,后面贺家的变动只会让人心力交瘁。
苏沂走到病床旁,瞥见了玻璃花瓶里的各色鲜花。明媚阳光下,焕发生机,与洋桔梗格格不入。停顿片刻,他忽然轻笑,“看来是我来晚了。”
言毕,将手中花束抛向病床。
不轻不重,恰好落在贺芜舟怀中。
“就这样放着吧。”
贺芜舟:“……”
到底谁才是病号!他内心愤愤,也能敏锐察觉到苏沂心情不善,在和他摆谱呢。
难道是因为贺家董事会的事?
他忽然轻咳两声,脸色发白,漂亮的下颚线微颤,仿若病危中挣扎的人,柔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忙公司的事吗?”
苏沂听到动静,凝望他扮柔弱。片刻,嘴角微微上扬,直接坐在陪床椅上,“我替你削个苹果吧。”
转移话题,真当他是三岁小孩,一个苹果就能哄好。
贺芜舟瞪了他一眼,又闭目养神。
苏沂将他变化的神色尽收眼底,只觉有趣。
纤长的手指握着水果刀,在苹果上随意飞舞着,进行一次偶然的钢琴演奏,有条不紊又充满优雅。顷刻,一个完美去壳的苹果落在掌心。
贺芜舟注意到方才苹果的蜕皮,中间没有停顿,也没有断掉。是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苹果,有点心动。
不由喉结滚动。
“想吃吗?”苏沂扬长尾音。
仿佛一个钩子,引他去未知伊甸园。
贺芜舟抿了下唇,保持镇定,“一个苹果而已,我马上派人来送,还得是新西兰直飞运输的,今日最鲜的,切好的,包装……”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苏沂将苹果往内推,语气悠悠,“竟然贺少不喜欢,那我就自己享用了。”
“诶,别!”贺芜舟下意识阻止。
意识到失态,马上补充道,“削都削了,浪费食物不好。”
浪费食物?苏沂忽然笑了。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贺家办宴席特意准备的,蓝鳍金枪鱼、阿拉斯加帝王蟹……因为贺芜舟与贺州吵架,心情不好,一口没吃,全丢进垃圾桶了。
当然,贺芜舟偷偷留了几份,分给平日幸苦的帮佣们。
“你笑什么?”贺芜舟略带疑惑地望着他。
苏沂不语,将掌中的苹果飞快削成几瓣,捏住其中一块,递到贺芜舟嘴边,“尝尝。”
一副投喂小狗或小猫的样子。
贺芜舟脸颊微红,感到不适,“我自己有手。”
“哦?”苏沂示意他低头。
两人望着病号扎满管道的手臂,静默不语。
……
贺芜舟:“还是你来吧。”
苏沂轻笑一声,不慌不急地进行投喂,指尖接近嘴唇时,果瓣被灵巧的舌头迅速卷入,喉结滚动,吞咽着。
指腹还保留着明显的湿润,来自对方好看的唇。
两人的头靠得很近,视线相抵。
恍惚间,回到了那个昏暗的洞穴,火光依稀中,天地间静默地仿佛只有彼此。
苏沂的手靠近他的唇,喂水时,擦肩而过的轻吻,落在无名指。
他又感觉有点渴。
这种微妙的情绪缓慢上涌,叩击他的心扉,下意识地,他觉得有点烦。
暴风雨将要来临,眼前人扮演的温情脉脉,也许只是一场假象,一种方便达成目标的手段。
就像,当年那样。
可他还是选择了虚以委蛇,扮演着这一幕。想到此处,他甚至有些唾弃自己。
脑海里,又闪过贺州失望的眼神和那句话。
“天真和软弱迟早害了你,轻信他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位性命垂危的女士,优雅美丽的脸闪过惋惜,“芜舟,妈妈我可能,没法见证你长大了……”
下一秒,美丽消散,是一双充满恨意的冰冷眼神,似乎要掐死他,不停地呢喃,诅咒般: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刹那间,手腕的珠链掉落,摔成无数颗粉粒,散落在房间。
“滚。”
“贺芜舟,贺芜舟……你还好吗?”耳畔传来苏沂急切的呼唤。
一如既往,拉他出梦魇。
“呼、呼……”他大口喘气,显示屏上的心率忽然飙升。
冥冥中,右手传来一阵暖意,触感放大。
“冷静点,会没事的。”语气温柔,带有安抚的意味。
他低头,只见苏沂慢慢抚平他紧攥的掌心,放了一枚蓝绳在上面。
是那天在闹市里一起买的,改造成平安扣的模样。
“它会保佑你的。”声线如玉石相扣,悦耳悠长。
我也会。
苏沂坚定地望向他,虔诚至极。
贺芜舟缓慢地点了下头,方才四处流窜的黑影,似乎一瞬间,消匿不见。
像受到神明的呼唤般。
他得到庇佑。
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右手腕已经被苏沂环上了那枚蓝色平安扣,牢牢地锁住。
一种强大的安定感油然而生。
“谢、谢谢……”不知怎地,后知后觉感到难为情。
空调房里,气温不受控制地上升,脖子到脸颊泛红。微醺般,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那个荒唐的酒后吻。
他极力地咬着嘴唇,保持清醒。
“好些了吗?”
“嗯。”
“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需要走了。”苏沂轻声说。
“你……”贺芜舟望着他,哽了半天,没接下文。
似是猜透他所想,“过几天,我还会来。”
“哦,我又没问。”贺芜舟偏过头,说道。
苏沂看着他口不对心的模样,露出微笑,“照顾好自己,有急事注意联系。”
*
林曳如约而至,刚进门,就注意到贺芜舟右手腕上的蓝绳,起了兴趣。
“是谁说不喜欢戴这些,小姑娘戴的东西?”
“我问你,去年我送的那块表呢,就没见你戴过。还找得到吗?”
贺芜舟:“不知道,大概率扔了吧。”
“好。”林曳用舌头顶了下腮,“下次去你家,把你珍藏版游戏卡带都扔掉。”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大不了鱼死网破,你知道我家密码吧。”
“不怕我拐跑你的迈凯伦。”贺芜舟冷笑。
林曳一脸无所谓,“车库又不止一辆。再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刚好说服老爷子多打钱。”
“贫嘴。再多扯,就付我布加迪的检修费。”
林曳自觉理亏,不敢吱声。
他低头瞥了一眼蓝绳平安扣。
样式普通,随处可见,甚至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红色的。
八位数的理查·德米勒不戴,戴个破蓝绳!服了这少爷的品味了。他不禁腹诽道。
“别瞎想,苏沂送的。”见他疑惑,贺芜舟补充道。
“哦~那也难怪。”林曳一瞬间福至心灵。
“跟哥哥说说,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都送定情信物了。”
贺芜舟:“你是不是有病,鬼扯啥。”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们从旅行回来后,就很不对劲,该不会是吊桥效应?”林曳尾音上扬。
对方一时语塞。
“大方承认又不丢人,依我看,你不如发动美人计,早点把苏神策反好了。这样我们赢面还大点。”林曳侃侃而谈。
贺芜舟:“滚。”
甩来一计眼刀。
“聊点正事,你最近查到了什么消息?”贺芜舟忽然问道。
“昌硕召开了个临时会议,据说要将股份重新分配,时间恰好是一个月后。大概率会影响到后续职位以及……继承权。”林曳正色道,看向贺芜舟的眼神里,多了丝悯惜。
趁他病,要他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呵。”贺芜舟冷笑,锋利的眉眼微蹙,“谁提的?”
“目前知道的……应该是你四叔,贺柏川。”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位四叔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需不需要我散布消息,说你快好了,让他们收敛些。”林曳提议道。
“不。”贺芜舟忽然笑了,如艳鬼般,“林曳你捕过猎吗?太大的动作可是会打草惊蛇的,要想使人褪下那层皮,露出腐烂的肉,需要足够的耐心。”
“你的意思是?”
“替我传播消息,越扩散越好。就说我病危重症,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离开医院了……听到这消息,他们肯定会有所动作。心急之下,伴随而来的就是破绽百出。”
“可是不离开医院……我们该如何准备?”
“必要时,你找一位合适的人作为顶替。”
“顶替你?”林曳有些惊讶。
“嗯,医院对于重症病人的**会分外保护,到时候特意嘱咐一下,不准任何人探视。”
“你这招偷梁换柱真的可行?贺柏川在南宁可是安排了许多线人,也许,这家医院就……”
“我知道。但是,怕他干什么?我们不也有棋子在昌硕里吗?”
林曳听了,失笑片刻,“你可没把她们当作棋子。当初签订协议,她们因此金蝉脱壳,获得了更好的工作,这些年,对你可是心存感激。”
贺芜舟:“不过无心之举。”
“才不是。这五年谋划时,你总会考虑将他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你在嘲讽我……软弱?”
“真心待人为何是软弱,明明是美德。”林曳被他的逻辑绕晕,“我不过提醒你一下,你的敌人比想象中更心狠手辣,到了关键时刻,可要收起不必要的慈悲。”
“我知道。”他淡淡地回应。
“还有,最近昌硕还有南宁其他家的股市都在变动,据说是某位神秘人背后操盘,汇聚了一定的散股。我们需要留意下,ta若卷入这摊浑水,局势会更难测。”
“嗯。”贺芜舟长睫微闭,已经在脑海里复盘模拟着棋局。
见林曳还未离开,问道,“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林曳撇了下嘴,小声嘀咕,“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没吃饭?你现在声音跟蚊子一样。”不得不承认,他的毒舌被林曳养得很好。
林曳:“……”
“我是说,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董事会里,还包括那位。”
心照不宣地,他明白了这份指代。
笑意偏冷,“我为什么要在意,他是贺州那边的人。必要时,只能当作敌人处理了。”
“你……”林曳望着他,欲言又止。
他这位发小,明明敏感得惊人,却因为过去的事,被迫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茧里,状似看不清内心的样子。用逃避的姿态保护着自己,可真到了那一天,行至水穷处,痛苦又该如何消弭?
“为什么要露出动摇的表情。”贺芜舟不知晓林曳内心所想,只当他对苏沂怀有畏惧。
“一想到能同他明目张胆地正面交锋,将其挫败,我就感到兴奋,愉悦……”他自顾自地说着,不由构想苏沂落败时伥然失魂的神色。
不可否认,内心深处,他还有一丝淡淡的期待。
对方是否会后悔,当年决绝的背影?
他望向窗外,应景般,落下淅淅沥沥的秋雨,打湿玻璃,悄然滑至心间。
空寂的病房里,回荡着一句话。
“我等待那天已久,林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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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蓝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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