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舟,你快有小弟弟了,开心吗?”漂亮的唇线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双眸炯炯有神。
年少的贺芜舟抿了下唇,小声地嘀咕,“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你们都不会看到我了。”
谢芜被这句孩子气的话逗笑,明白贺芜舟在吃醋,就俯下身子轻声说,“放心,弟弟有的,你也会有,他不会和你抢玩具的。”
贺芜舟:“……”
他想要的才不是玩具。
谢芜见他还是闷闷不乐,就伸出小拇指,“拉勾好不好,无论以后如何,我们都是相爱的一家人。”
“骗人的话,就做小狗一百年好了。”
小贺芜舟依然有点无语,但看到妈妈绚烂的笑容,还是伸出了小拇指,印了上去。
他和爸爸妈妈,会永远是相爱的一家人。
这个现实梦幻地延续着,直到那一天。
如弹珠缓慢滚向洞穴,刚想抓住,就被风晃了眼,反应过来,已经无计可施。再往内窥,是破碎宇宙中,一闪而过的无数星砾。
永恒不过世界给予无知者的谎言。
“很遗憾,她的孩子已经去到另一个世界了。刚刚经过抢救手术保住了命。只是,这位女士以后大概不能……参与表演活动了。”寂静的手术室外,医生略带歉意地宣布结果。
贺芜舟像被扔在看不见尽头的海中,浑身发冷,徒劳挣扎。
脑海里循环着自己撒娇的语气,“我想吃西街的糖葫芦……今天下午就有。”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奖状。
对了,他是希望第一时间向妈妈邀功,自己有认真练习钢琴。
没有让她失望……
失望……
贺州靠近他,猛地揪紧他的脖子。有几秒,贺芜舟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瞳孔里是放大的恐惧,发不出声,只听到稀疏又短促的呼唤,“贺先生……冷静,不是孩子的错,这里还是医院……”
砰——
他被像皮球一样扔向地面,额头擦到椅子边缘,流下血迹,盖住迷茫的瞳仁。
只剩对面一双充满失望与恨意的眼,死死地盯着。
来自他父亲,毫无感情的审判。
他被抛弃了。
*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我错了,妈妈,求您开门……我今天学做了点心,把手烧伤了一块,但味道不错,希望您尝尝……”他哽咽着,数不清多少次,站在那扇永远不会打开的门外。
……
不是一如既往的“滚。”
或者几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隔了好久,里面传来一道虚弱但不失优雅的叹息,“你不用再来了。”
“照顾好自己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您不肯见我一面,却关心我这双手。因为您的理想吗,我的手应该站在国际舞台上闪闪发热,弹奏乐符……因为这个,您才肯对我说话吗。”
他忽然用手作拳,敲打着门扉,一遍又一遍,直到鲜血凝固,被随行的护士拉走。
谢芜被确诊重度抑郁后,就一直待在里面,拒绝见贺家或谢家的任何人。每隔一段时间,娱乐媒体都会抓着她复出的噱头炒作一波,不久后又归于平静,只有不少数真爱粉和乐评人虔诚等候着,这位缪斯女神的华丽回归。
但是不知哪天,等到了一封突如其来的缄告,来自谢芜的前经纪人。
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以自己的方式。
一时间关于贺州出轨,谢芜自杀真相的网上论坛喧嚣尘上。
葬礼上,那个相貌出众,又郁郁寡欢的独生子也被许多镜头抓拍,企图增加热点。又在一周后,全部被秘密撤销。
外界传闻,是贺家对未来继承人的保护。
更多人为谢芜感到不值,联名上诉,但反响平平。对于南宁豪门世家来说,这点力量无疑蜉蚁憾大树。久而久之,看热闹的人群也就散了,过各自的生活。
梦只到一半,贺芜舟就意识到,这里并不是现实。
因为那扇门忽然打开了,伴随一道温柔的声音,“那我尝一口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烤焦的曲奇饼。
眼前是从前的谢芜,面带微笑,从容淡定地拿起一块,准备品尝。
吃下去的瞬间,脸却迅速发绿,额头疯狂冒汗,眼神冷冽,将他迅速掀翻在地,用力按着肩膀不受控制地低语:
“去死、去死……”
下一秒,她忽然失去力气,晕倒在地。
“不——”贺芜舟大喊,想要立即呼叫护士。
却只听见一阵自己的回音,以及身旁仪器传来的滴答声。
住在医院的人身份一转,变成自己。
方才的梦魇让他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下意识微抬右手,忽然瞥见那枚穿过平安扣的蓝绳,贴合地缠绕在白皙的手腕骨。
“它会庇佑你的。”
一个定心咒般,保护符骤然生效了。
就像苏沂在身旁的无数岁月,他不用感到恐惧,无论是对未来还是过去。
原来自己早已依赖至深了。
想到此处,他似笑非笑,又回忆起林曳那句漫不经心的话,“不如你就发动美人计,早点策反苏神好了。”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与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为敌。
但到了今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他抿了下略显干涩的唇,脑里不合时宜地闪过那帧极力想要忘却的画面。
那个意外的、尴尬的,却紧扣心扉的吻。
以及生死攸关时,苏沂毫不避讳的关切的眼神。
他虽然恋爱经验为零,但由于敏感个性,对周围人的情绪和心态总能敏锐地感知到,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处理。看清大部分人的喜怒哀乐或者微妙情绪,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倒不如说,他享受着这种观察的感觉,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学会了建立玻璃罩阻断伤害与悲慽,体会筛选后的情感。
但这条法则对苏沂并不适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很难直接看透对方的内心。
就像这一年从他生日后,频繁的示好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原因?
总不可能是……那种感情。
不知怎地,他有点心慌和郁结。如果真是那样,当初为什么要坚定地离开,投奔贺州?还有五年来的主动断联,种种行为就差把“你离我远一点”写在脸上了。
他当然有自尊心,做不到不停讨好一个叛徒。
但是……如果事实并非他所看到的那样呢?
仅仅一个猜想,就让他感到无比烦躁。
真是又如何,那种朦胧的感觉,隔着时间的纱。万一是场幻觉,岂不啼笑皆非。
多情却被无情恼,他不由暗想道。
呼应般,身旁响起震动的声音,他用刚恢复自由的右手缓慢拿起手机。
林曳不是烨:身体好些了吗?
无舟渡晚:……还行。
林曳不是烨:告诉你个新消息,和贺家无关。是你之前被设计短暂休学的事,姜珂你还记得吧?
无舟渡晚:……
无舟渡晚:记得。
对方不说,他都要忘记那号人物了,本来也不值得自己多费心思。当初顺水推舟,休学一段时间也间接推动了计划的实施。
林曳不是烨:简直大快人心,我听说他现在都不能在南宁应聘到工作了,因为之前学术造假和诬陷你的事。
林曳不是烨:但我知道我们善良的舟舟不会揪着小喽喽不放,出于好奇,就派人查了下当初举报他的人。
无舟渡晚:你也是闲出病了。
林曳不是烨:谁知道这一查,竟然让人大开眼界……拯救你的盖世英雄不是别人,正是赫赫有名的a大天才,苏学神。
苏、沂?!
贺芜舟打字的指尖一顿,心神一凛,几乎下意识就想否认。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彼时的他们,已经分道扬镳有一阵子了。偶然碰见,也是心照不宣地做陌生人。
被外界公认的关系不和。
素来冷傲的苏沂,闲到去处理一桩学术纠纷?更何况,当时的他,已经与贺州站在同一阵营,接手昌硕部分金融事务了。
只有一种可能。
贺芜舟想着,刚发出去,就又立刻撤回了。
林曳看见的界面就是上方一直闪烁着,“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有五分钟。
似是猜透发小的内心所想,他马上补充道。
林曳不是烨:以防你瞎猜,我就多说一句。姜珂本人和苏沂没什么仇怨,两人之前压根不同届,更无来往……所以,依我看,你就从了吧。
无舟渡晚:什么?
林曳不是烨:还能是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神,就是为你出头呢。
无舟渡晚:……
无舟渡晚:我上次说的话,你真的有听吗?
林曳不是烨:当然。只不过看你一直压抑内心的样子,突然感觉,即使真的达成目标,夺回昌硕,又有多少意义呢?
漫长的缄默后,是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无舟渡晚:是啊,所以十三年前,我也被那辆车撞死,就好了。然后什么都不会发生,痛苦、懊悔、拥有又消散的期待,统统都会化为虚无。更别提……
对某人曾经耿耿于怀,如今踌躇不定的心。
他再一次,由衷地感到厌恶,对此刻略显破碎的自我。
林曳不是烨:唉,我就随口一提,你别往心里去。事到如今,就是我们想收手,也迟了。虽然沉没成本不应该纳入预算之内……总而言之,你好好休息,争取早日恢复。有新的消息我立刻联系你,不必过于担心。
无舟渡晚:……好。
放下手机,刚才情绪的惊淘骇浪好似被无形的网收纳,溢出的水花依然,时轻时重地席卷着他的心,干扰理性的判断。
熟悉的声音仿若昨日般,萦绕耳畔:
“今天到这里。你需要不断进行系统学习和自我复盘,准确地识别对手的阵型……等进一步发展,我会教你残局技巧。”
“那我如果遇见和你一样厉害的对手呢?根本无法识别对方的策略。”
“本质是算力游戏,你天赋不差,加以勤练,问题不大……不过,如果真遇到那种情况,保持冷静与理性,也并非没有获胜机会。”难得的正面夸奖。
“理性?”
“嗯,这是下棋必备的特质。不为私情所惑,不为外界所扰,安于得失,淡于成败……只着眼面前的局势,方可在对手一丝破绽中找到生机。”
对方停顿了下,目光深邃,仿佛所讲不仅仅是下棋,而是整个人生,“有时候,为了得到珍贵之物,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越常人的预想。而这份渴望,甚至值得部分人以身入局……虽然结果不一定圆满就是了。”
“我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做人不可贪心过度,不然有可能心神不宁,满盘皆输。”少年扬起头,额前碎发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神采奕奕。
“也可以这样理解……”对方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无奈,又带了点宠溺,“你不休息一会吗?等会还有钢琴课。”
“你知道,我并不喜欢那个。”他撇了下嘴,环顾四周,头一次说出真心话。想到刚才的对弈,他不经意地接着问,“比起这个,我有点好奇,哥哥也会有珍贵之物吗?”
“值得你以身入局的那种?”
苏沂似笑非笑,眉梢微扬,“你觉得呢?”
少年内心有点堵,“我觉得没有。”
如果真有,他肯定要好好查一下对方身份、背景、年龄、行业……总而言之,彻底调查户籍,看看究竟是何方人物,敢和他抢哥哥。
“咚——”额头被轻弹一下,并不疼。
下一秒,被人轻轻抚过,声线清冷却明显带有笑意,“别瞎想,去上课吧。晚上有空带你去捉萤火虫……”
庭院因为贺州的禁令,是不可能有的,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终于有人愿意带他“逃跑”了。虽然只是一晚的漫天绚烂,却萦在心头许多年。
就连哥哥这个简单的称呼,曾经也是两人独享的秘密。
生死刹那,他从年少的梦境中苏醒,脱口而出的呼唤,也是这两个字。
以身入局……呵,他轻嘲般地笑了,微抬右手,似乎想要抓获什么,又因为无力,微微下垂。
寂静的病房里,仪器有条不紊地运转,发出合理的信号。
心底却涌起一股躁意,挥散不去,无影无踪地融入窗外积云,大半边天空蒙沉,宛如被墨水泅染的蓝漆画,还未干歇,就有新的颜色泼上去,融成诡谲的情景。
暴雨将至。而他的伞,五年前就被丢在另一场雨里。
补心理活动,再过渡一下。
状态不好,凑合看,后续可能会修。
刀子预警(T .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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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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