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把人杀了
我抹了把眼皮上腥热的血,木在原地一动不动。
金雪鳞推开挡在我面前的尸体——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了脑袋,脖子的切面正在以喷射状飙血。
血花四溅,比我家附近公园里的喷泉还要马力十足。
当时我总嫌喷泉的水花太小,现在遇到个水花大的却欣赏不来了。
金雪鳞气冲冲地走过来,质问我怎么回事,为什么跟着他走也能跟丢。他显然没把死了个人放在心上,这事甚至没有在他心上留下一片影子。
他只关心为什么一个人能像我这样蠢笨无知。
我告诉他,因为我眼睛不好。
“你走太快了,我找不到你,”我心平气和地跟他说,“你不能试图让一个半瞎在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里认出你。”
金雪鳞听闻我眼睛不好先是一呆,而后渐渐笑起来。
“之前还说你只是个凡人,原来竟连一般的凡人都不如。”
他笑着说话时语气稀松寻常,言行举止似乎也很冷静,但我总感觉他要被我气疯了。
我顶着一脑门的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也没有,我虽然眼睛不太好,但体能还可以。至少,我能在三分四十秒内跑完八百米。”
金雪鳞原本皱着眉一副听我能放出什么狗屁的样子,听完他冷冷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大概是觉得我果然放不出什么好狗屁。
“有病。”
他骂我。
又骂自己:“我竟然真对你有所期待,也是疯了。”
遂不再听我辩驳,直截了当施了个法术把我定住。然后将我横着带走。
我直挺挺得像个标杆被夹在他胳膊下,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还能动。
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娃娃,关节是不可以扭动的,只有眼皮会一掀一掀。如果使劲摇,还可以看见漆黑的眼球在眼眶里横冲乱撞。
我想,我现在大概也差不多。
只能庆幸——
有同心咒牵制,好歹贱人金对我的破坏欲没有我小时候那么强。
至少不会尝试掀开我的头盖骨。
……
但这该死的同心咒为什么不是全法术覆盖啊?
这样的话,岂不是他对我施加一些无关痛痒、诸如定身术这样的小手段,我都毫无招架之力?
我要崩溃了。
可一想到贱人金肯定也是才想到——否则他不会任由自己野人一般地和我肉搏——
一想到他说不定是被我打了一顿,才绞尽脑汁想到牵制我的办法,我又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能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修士按在地里锤一顿也不算亏了。
然而,这样的好心态没有持续很久。
整整一天,我都像个僵硬的死鱼看金雪鳞在试炼之境大杀特杀。
他几乎来者不拒,因此鱼鳞般的肉片兜头盖脑冲我砸来。
我注视着这些所谓的奇珍异兽,竟默默涌起物伤其类的自哀。仿佛在看不久后的将来,我又是如何被片成一块一块。
中途金雪鳞忽然僵硬地停住。
他回头阴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强撑着饿得胃痛的身体奋力又宰杀了一头凶兽。
再串起来烤。
金雪鳞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我终于被他丢在了地上,不用担心随时会被他当做暗器猛地掷出去。
这时我的肚子恰好咕咕响起来。
他解了我的定身术,我抬头望天,示意他现在已经过了正常人的饭点,我作为一个离不开一日三餐的普通人饿了也实在合理。
“我真是好奇你如何找到这里,又如何避开一路机关迷障上岛的。”
他审视着我,蹙着眉头很是冷冰冰的模样。
我埋头用力撕咬着又干又柴的凶兽肉,味同嚼蜡,一面怀念我爸妈各自的拿手菜,一面死死低着头,不敢让贱人金看见我心虚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儿了,大概是遇上人贩子了。”我含糊地回答。
金雪鳞仍旧冷冰冰地紧盯着我。
盯得我都毛骨悚然了,才慢慢说了一句:“我想也是。”
后来他就不再和我说任何话。
不仅重新将我定住,直到从试炼之境回到院子才还我自由,甚至接连数日如此。
他在地上扔了条多余的被子给我,随我打地铺还是怎样,只是不许离他太近。他自己却盘腿坐在榻上静修调息。
每晚睡觉前一人一个清洁咒,免去了烧水洗澡;翌日一早,再一人一个清洁咒,免去洗漱。
夜里我睡觉,他则整宿地打坐。
直到天亮,他熟练地定住我,再将我夹在胳膊下一同随身带走。
对此,我不是没表示过抗议,但一切的抱怨与反击都不如一个万能的定身术好使。往往我才张开嘴作势反对,他的法术就已经轻车熟路地丢过来了。
我经常怀疑,如果他的定身术也有等级,那一定在我身上刷满练度了。
也因此,我非但没有任何进步,还在被迫成为咸鱼的路上四肢有所退化。
以及。
贱人金烧烤技术有所提升,我忧伤地发现,我优美凌厉的下颌线似乎没那么清晰了。
我就像一只沉默的通勤包,被贱人金在起早贪黑训练的路上夹来夹去。
“你要把我养废掉吗?”
有一天,我终于趁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打算和他好好谈谈。
我很认真地说:“你不能这样。”
“你别忘了,虽然你可以用定身术牵制我,但别人也能用我来牵制你。你就不怕哪天你出了意外,只能指望我的时候,我却是个无能为力的废柴?”
贱人金哂笑道:“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还不如死了。”
笑着笑着他又冷酷无情地把我定住。
夹走。
我横着在天上飞来飞去时,不禁思考起半年之后我该怎么办。
贱人金看来是铁了心阳奉阴违,又或许其实那个老婆子也默许他这样做,因为如何在贱人金的独裁统治下获得一方自由独立,也是我需要通过的考验之一。
但在绝对的力量下,通勤包是不能推翻统治,取得人格自主权的。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也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承认——大概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几个月后被赶出这座岛,到时再见机行事,另谋生路了。
我老老实实当了一个多月的通勤包。
贱人金见老婆子并不过问我的状况,后来干脆把我关在屋子里,屋子里里外外都上了几重禁咒,锁得铁桶一般。
他也不再给我施定身术。
他笃定我“不可能真下得去狠手对自己造成致命伤”,至于再像之前那样自残的小动作,贱人金则以为“无关痛痒”。
这该死的狗比甚至把我当成了他修炼的一环,意图借助这所谓的同心咒磨炼自己的抗干扰能力。
简直欺人太甚!
偏偏我拿他没辙。
如今只要我活着,能有一口气在喘,他就决不多看我一眼。
大概在他看来,我和他之间的差距比驴和马都大,那甚至不能算一个物种,放一起都是有生殖隔离的。
因此他决不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迫不得已时,才会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勉为其难地施舍点吃喝给我,不情不愿吊着我一条命。
害得我胃病都犯了。
这个狗比。
-
我每天萎靡不振地在屋子里绕圈走,除非饿得爬都爬不起来,我几乎不间断地在屋子里对着空气上蹿下跳,拳打脚踢。
因为我害怕瘫上几个月,半年后废到走都走不出去。
贱人金则每日满身是血地回来。
这个月试炼之境暂且关闭了,他的训练对象变成了瀛洲洞天的其他人。这些人也都是人群里的佼佼者,并不好对付,更不会像我和凶兽那样轻易成了他俎上鱼肉。
他受的伤越来越多,且越来越重。
有天晚上我望着他疗伤,不禁疼得龇牙咧嘴,就憋不住求他:“你能不能白天注意点,尽量别受伤。”
倒不是心疼他,实在是一个人的伤,两个人在痛。
虽然我没有“气”,筋脉没什么感觉,但譬如皮肤被割开,翻出肉红色的骨,这种**裸的疼痛我还是躲不了的。
贱人金凉飕飕地瞅了我一眼:“忍着。”
话虽如此,他自己也痛得冷汗淋漓,牙齿死死咬住苍白的嘴唇。
好不容易把伤处理完,我们两个早已浑身湿透。一个抖着手仍在梳理筋脉中的气,一个挨不了痛地满地打滚。
我嘶嘶抽着凉气,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串吱哇乱叫。
贱人金厌烦地勒令我:“闭嘴!”
我哭着吵着说自己忍无可忍,今晚就要去上吊。
“你是不是又想被定住了?”他冷笑道。
我直接趁他仍在梳理筋脉,一时间不方便控制我,径直朝他扑过去。
贱人金没有料想到我竟大胆至此,真就疏于防范,被我全部的重量猝然压倒在床榻上。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体内真气都紊乱了,露出的手臂上鼓起一条条红线似的筋脉。
我不等他开口训斥,就拽着他的手用力按到我额头:“你摸,你摸。”
他乍然摸了一手冷汗,正露出嫌恶的神情,可不多时,他也发觉了不对。
我的额头烫得烧手。
我费劲地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又抓着他的手指横在我眼前。
他半信半疑地由着我去拽他,没挣扎,只是靠近时却冷不丁被我的眼睫毛轻轻扫了一下。贱人金登时条件反射般将我的手甩脱。
仿佛是被我的眼睛叮咬了一口。
这时候我已经顾不上同他较劲,只是说:“发烧了,眼睛是最敏感的。我刚才眨眼睛就觉得有点烫,一摸额头果然不太对劲。”
又追问他:“你有没有觉得热?”
贱人金使了个法术把我强行从他身上挪开,他才脸色很不好看地慢慢坐起来。
“那又如何?我也不是大夫。”
他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又说:“反正烧不死人,过些天就好了。”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我是因为你总是受伤,我每天又痛又饿又累,还要夜夜打地铺、睡冷石板才会生病的!”
为了着重强调他才是病因所在,我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生怕他听不清。
“你只是感同身受,我却是真正重伤在身。照你这么说,我怎么还好好的,并没有头疼脑热?”他说着风凉话。
“因为你是个修士,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扛得住,我扛不住啊!”
“那不就行了,说到底还是你太弱了。”
他掐了个清洁咒把我们两人身上的血与汗都洗净,并淡淡对我说:“废物。”
我:“……”
我:“……”
我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
他此时已经重新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继续打坐修炼。
我握紧拳头,向他走了一步。
一步。
又一步。
我在他面前沉着脸站定。
我挥出了拳——
“啪叽!”
我连人带拳头猛地被甩到了距离床榻最远的那面墙上。
墙上的灰尘簌簌掉下。
我从墙上滑脱,瘫在地面的时候,每一根骨头都好像在嘎巴嘎巴响,脑袋也嗡嗡的。
贱人金仍旧闭着眼。
他气定神闲地对我冷笑:“我看你是病得还不够重。”
我呆呆地躺在冰凉的石砖地,身体却像火炉一样烧得发烫。
白天积攒的那点气力也被刚刚那点失败的挣扎耗尽,完全动不了,连翻个身爬到不远处的地铺都做不到。
我疲倦地昏昏沉沉闭上眼。
心里却木木地想,他说的也没错。反正也烧不死,捱过去也就算了。不过要是真的病得很重,甚至快要死掉,哪怕为了他自己,也会保我一条命的。
就这样吧。
能活一天是一天,得过且过罢。
我睡了过去。
病得糊里糊涂,连贱人金什么时候出门的都不知道。
还是有人突然扒开了门,一道符咒打入我脑中,将我仓促惊醒。
我张开嘴,正要问对方来由,就大口大口地开始吐血。
吐到后来,我怀疑自己身体里某个血管或者重要器官破掉了,所以才会像漏气的气球一直在从嘴巴里漏血。
来人也愣住了。
我没办法一张嘴巴干两件事,不能和他说话,就只好抱歉地对他笑笑,请他稍等。等我吐完了就可以回答他的话。
但他似乎很忙——
瀛洲洞天的人好像都很忙,不是忙着给自己挣命,就是忙着夺别人的性命。
他等不及了,就让我憋一会儿,先别急着吐血,等他说完了再自己吐个够。
我就只好用手捂住了嘴巴。
于是血就从嘴巴缝里渗透到指缝,又从指缝蠕动着漫过我整个手背,最后顺着我的手背向下倒灌进我宽大的袖口。
但至少我可以专注地听他说话了。
他就很满意。
他说:“金雪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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