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鳞来这里就是为了通知一件事——
我必须从这里离开。
不是每个人都能住上独门独院。能住进来的都是瀛洲洞天说得出名字的精英。譬如孟荷月。又譬如,和孟荷月针锋相对的金雪鳞。
现在孟荷月死了,我失去了庇佑,自然就没有资格继续住在这里。
我沉默了须臾,问:“那我要去哪里?”
“随便你。”
金雪鳞冷不丁斜睨着我笑了一声。
“像你这样的,离开了这里,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只有死路一条。”他笑得很阴,“或者你就腆着脸留下来,像你讨好孟荷月那样,找个人卖了自己,也行。”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羡慕孟荷月可以一口一个贱人地骂他。
我也想骂。
但我不敢。
不过我可以在心里偷偷地骂。
虽然对他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但有效发扬了我身处绝境却仍旧乐观昂扬的阿Q精神。
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做不成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但还可以做颗有弹性、有嚼劲的Q.Q糖。
只要不入口即化。
贱人金阴笑完就打算走,但他刚转身就有人来了。
是那个老婆子。
她来,是为了送剩下几块孟荷月,以及通知一件事。
“你找个地方把孟荷月埋了。之后,就跟着金雪鳞。你与他同吃同住,但不能像之前在孟荷月院子里那样什么都不用做。从明天起,金雪鳞带着你一起训练。”
“半年后,如果你还一无是处,就离开这里。”
我怔怔听着自己的命运被重新宣判,眼睛越睁越大。
然而另一个当事人比我跳得还厉害,简直是怒不可遏。
“凭什么要我管她死活?是孟荷月捡了她回来,不是我。我不欠她的!”
贱人金笑不出来了。
整张脸完全扭曲阴暗。
“如果昨天赢的是你,不是孟荷月;那么今天死的就不是孟荷月,而是你。”老婆子漠然地闭着眼。
最后她说:“这是命令。”
冷漠,而又言简意赅。
她走了。
走之前给我们下了同心咒,把我们的生死绑在了一起。
贱人金反抗得很厉害,却被一巴掌劈昏。
直到昏过去,他那张脸都是扭曲的。
我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半个头,先不想自己的事,打算趁着天气晴朗把孟荷月下葬。地方就选在院子里的老树下。
先把半个头和另外两个四分之一的头拼起来。
接着是躯干。
我一手拿着一条手臂,两边对比分辨出左右,最后找块布缠起来——不缠起来会散。
还有她的蛇,也成了几段。
我怕蛇,即便是条死蛇也不敢直接上手。
就找了根树枝扒拉着,让它勉强成型。
好不容易埋好,我累得一屁股坐在树下,就挨着刚刚抹平的土。
就开始发呆。
这真是我干过最脏最累的活。
我笑了一下。
同时举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想用洗手液使劲搓一搓指甲缝里的血,又知道不可能有洗手液。但是不洗掉,我浑身刺挠。就像个傻子一直举着手。
举了很久,手都僵了。
可我隐约又闻到了尸臭,就凑近手边嗅了一下。
没有。
过了会儿,我好像又闻到了尸臭。还是凑过去嗅。
还是没有。
我就反反复复地闻,反反复复地把手摊开来,看指甲缝里凝固的血疤。
活像一条疑心病重的狗。
但直到傍晚,都没有个结果。
于是我又觉得都怪这里没有洗手液。
不然我也不会把自己累得像条狗,还是条傻狗。
……怎么就没有洗手液呢?
……
……
因为穿越了。
……
……
我顿住。
假装没想起过这件事,若无其事地低头去抠指甲缝里的残屑。
不仅有血渍,还有嵌进去的肉渣。
我用力抠,抠不干净。
着急得不行,就忍不住去撕那块指甲,以及藏在指甲下的皮。
撕扯得血淋淋,还很疼。
但还是抠不干净。
就越来越崩溃。
越来越崩溃。
越来越崩溃。
最后竟然啪嗒啪嗒掉起眼泪。
眼泪越掉越凶,我下意识伸手去擦。
伸了一半,我看见肮脏的指甲缝,我想到一块一块的孟荷月。我忽然又感觉自己闻到了尸臭。
我嚎啕大哭。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用血迹斑斑的手擦后知后觉的泪。
我闻到了尸臭。
我看见了腐烂的孟荷月。
……
……
天黑了。
天亮了。
我抽抽噎噎地从地上爬起来,吸着鼻子、拖着早就麻了的腿脚一瘸一拐往前走。脚麻得太厉害,使不上劲,一时踉跄了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更憋气了。
忍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傻逼!”
傻逼金雪鳞!
傻逼瀛洲洞天!!
傻逼修真世界!!!
傻逼穿越!!!!
狗日的!
都踏马傻逼!
我弯着腰双手扶在膝盖上,一边骂,一边哭得涕泗横流,一边干呕。呕不出东西,只是干呕,喉咙和胃部在痉挛。
又哽咽地想,幸好我妈不在这里,不然听见我说脏话,肯定要让我吃一个**兜。
我真是太难了。
妈的。
……
……
过了会儿,一个傻逼醒了。
他拧着眉、脸还扭曲着,睁开眼看见我的第一秒顿了顿,而后突然暴起,飞扑过来死死掐住我脖子。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水。
“贱人,都是你……”
他不自觉地加大手中力道,对我发狠。
我的呼吸逐渐微弱。
但我看着他也渐渐泛青变紫的脸庞,却费劲地喘着气笑起来。
果然,他很快松了手,并捂住胸口竭力顺平那股闷气。
我瘫软在地上,边咳嗽边笑,笑了几声又继续骂他。
“傻逼,你怎么没把自己掐死!”
“你——!”
贱人金咬牙切齿地死死瞪着我。
他看起来脸色可怕极了,仿佛随时会爆发。但同心咒不会允许他爆发。他伤害我,就要共享我的痛苦;他杀我,就要与我同归于尽。
“贱人!”
他还在骂我。
他只能骂我了。
我冷笑着,瘫在地上狠狠用我的左脚踹了我的右脚。于是他猛地一个踉跄,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墩,痛得龇牙咧嘴。
“你怎么敢?”
他气得要发疯:“我要杀了你!”
听他还在骂,我就用力把指甲下凝固的血痂撕开。
于是他先前因为昏迷而没有感觉到的疼痛都一阵一阵泛上来。他顿时又气又痛,脸色煞白。
一时间,他看起来竟比我还虚弱。
他身上除了我造成的疼痛,应该还有旧伤,像孟荷月那样的伤。
我隐约能感觉到。
但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气”,而伤也不在我身上,所以我对这一类的痛苦感知很模糊,远远没有直接的肉/体伤害更明显。
这对我而言是个优势。
我仗着这个优势,和贱人金扭打了几个来回,并且终于光明正大地、一口一个贱人地骂他。
他看起来更想杀我了。
-
我们肉搏得昏天黑地、气喘吁吁、血流满面。
简直不知天地为何物。
体力几乎耗尽时,他突然想起来他还要训练。
登时像被泼了凉水,整个人清醒过来。
思前想后,在内心做了很久的斗争,最终仍旧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磨着牙跟我说和:“你这个疯子!你难道真要和我在这里拼个两败俱伤,然后一前一后下去陪孟荷月吗?”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你叫我什么?”
贱人金顿住。
他阴森森盯着我,牙齿都恨不得咬碎:“那你叫什么?”
我捂着腮帮子,也阴森森地警告他别再咬他的后槽牙。
并杀气腾腾地告诉他:“危楹,我叫危楹。”
我把这两个字比划给了他看。
他也杀气腾腾地凝视着我,说:“我记住了,危楹。”
“你要说,早上好,危楹。”
“好你个头!”
他冷笑一声,让我赶紧滚过去跟他走,训练要来不及了。
我死活站着不动,只是握紧拳头冲自己的脸跃跃欲试。
他复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早上好,危楹。”
我满意了:“早上好,贱人金。”
“你叫我什么?”他顿时脸黑了。
我勉为其难:“早上好,金雪鳞。”
他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就沉着脸往前走,走两步出了院子,又打算飞。
我立即叫他的名字,他这才记起来差点把我给忘了——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就揪着我的背,将我拽上了他的剑。
尽管是他拉着我上他的剑,但我踩上去的刹那,他立即深深皱眉,仿佛在强忍着不要把我再踹下去。
我带着我的所有家当——一套短袖短裤、一双运动鞋袜,以及一副眼镜——搬去了贱人金的院子。
东西都被我用孟荷月那边找出的包袱扎起来,并严令禁止贱人金乱翻。
“你敢碰,我立即和你同归于尽。”
我警告他不要做个变态,偷看我的贴身物品。
他原本还有些疑神疑鬼地时不时扫视着我的包袱,被我这么一说,立即冷笑一声,说对我的破烂没兴趣。
那就好。
我不想这个世界还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的来历。
在高危世界做个异类是很危险的。
放下包袱,贱人金立即皱着脸催促我快点出门。
我不顾他吃人的目光死死拽住他衣角,只觉得乘他的剑就像在坐黄毛的摩托车。
轰的一声窜出去。
轰的一声刹住。
不仅没有安全带,连头盔都没有。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颤巍巍地软着腿从剑上跳下来的时候,我眼含热泪地攥住贱人金的衣袖,让他下次慢点。
贱人金懒得理我,冷酷地从我手里扯出衣袖,并把我甩开。
周围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当着别人的面,我没有和他多计较态度问题。我不习惯地提着裙子,踩着鞋面太软、鞋底太硬的绣花鞋,磕磕绊绊追上去。
然而他走得太快了,几乎瞬间混入清一色黑红相间的制服中。
他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发型也差不多。
我茫然地眯起六百多度的近视眼,一下子孤苦无依地僵在原地,踯躅不前。
有人发现了我。
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忽而嗤笑道:“你就是孟荷月带回来的那个凡人?你没有真气怎么敢来这儿?”
又瞬间变脸,恶意盯着我:“还是我帮你解脱了吧。”
我顿时大感不妙,猛地倒退几步,急声喊道:“金雪鳞!”
一下惊起无数鸟雀振翅。
贱人金猝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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