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骨仿佛要被捏碎的剧痛,让李重霄瞬间白了脸,倒抽的冷气哽在喉咙里。
烛火在那双近在咫尺的眼中跳跃,却融不化半分冰寒,只有一片淬了毒的清醒,死死钉在他脸上,像要剜开皮肉,直看到灵魂深处去。
李重霄心头剧震,这病秧子哪来这么大力气?!
他本能地就想挣开,腰腹发力,手臂猛地一拧,试图凭借这具身体千锤百炼的蛮力强行挣脱钳制。
“松手!”李重霄低喝,另一只手握拳直捣柳栖梧肋下!这一拳若是砸实了,便是壮汉也得呕血三升。
柳栖梧不闪不避,扣住李重霄手腕的那只手闪电般一错、一压!李重霄顿觉半边身子酸麻,拳头上的力道瞬间散了七分。
柳栖梧顺势侧身,肩膀精准地撞入李重霄因发力而露出的空门,同时膝盖向上一顶!
“唔!”李重霄闷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刁钻的巧劲带得失去平衡,重重砸回铺着大红锦被的床榻上。他想翻身再起,柳栖梧已如影随形欺身压下,一手依旧扣着他剧痛的手腕反剪在背后,另一手的手肘如铁杵般抵住他颈侧,膝盖则死死压住了他试图蹬踹的腿弯!
所有足以开碑裂石的蛮力,在对方精准的穴位拿捏和关节技下,竟如泥牛入海,半点也使不出来!
两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翻滚扭打,沉重的床柱被撞得吱呀作响,锦被翻卷,红纱帐幔剧烈摇晃。急促的喘息和肢体碰撞的闷响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刺耳。
“王爷?!”门外几乎是立刻响起了陈大惊疑的呼喊,紧接着是那老嬷嬷尖细的声音:“殿下?驸马爷?可是……可是有何吩咐?”
床上的缠斗瞬间定格。
柳栖梧胸膛微微起伏,略带急促的喘息喷在李重霄耳畔,冰冷的视线却牢牢锁住他惊疑不定的眼睛。
他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微喘,却清晰地传出门外:“无事。王爷……与我闹着玩呢。”
李重霄心头警铃大作,却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此刻掀开盖子,对他们谁都没好处!
他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和颈侧的压迫,立刻拔高了声音,带着点恼怒的喘息:“……对!谁让你们听本王的床脚的!都滚远点!没叫不准进来!”
语气里的暴躁,仿佛被打扰了好事。
门外顿时一片死寂。
陈大和老嬷嬷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外面守着的几个宫人和老兵,更是表情古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瑾王殿下和柳侍郎?一个为了自保交权,不惜自污下降的疯癫皇子,一个清冷病弱,被硬塞了个烫手山芋的文臣。
这场由皇权与阴谋编织的荒诞婚姻,能维持住表面的相敬如宾已是极限,怎么听这动静像是真刀实枪地干上了。
听着还……挺激烈啊?
屋内,烛火噼啪。
柳栖梧依旧将李重霄死死压制在身下,两人身体紧贴,呼吸可闻。
为了确保说话不被门外竖起的耳朵捕捉,他们的脸贴得极近,唇齿间的气息几乎交融。红烛的光晕在两人紧贴的轮廓上跳跃,这姿势,竟像极了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柳栖梧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游进李重霄耳中:“你空有蛮力,筋骨强健,却对运劲发力、拆招破式一窍不通,全凭本能乱撞。你,绝对不是李重霄。”他盯着李重霄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问:“你是谁?”
李重霄脑子飞转,额角渗出冷汗,嘴上却不肯认输,反唇相讥:“那你也不是柳栖梧。柳侍郎自幼体弱多病,汤药不离口,风吹就倒,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身手和力气?吏部衙门什么时候改教擒拿了?”
柳栖梧眼神幽暗,扣住李重霄腕骨的手指又加了一分力,声音依旧冰冷:“柳家秘传的‘七损诀’,修习之法,便是以燃烧寿元为柴薪,强催潜力。我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便是代价。”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李重霄心中嗤笑。
胡说八道!原著里你隔年就死了,合着是练功把自己练死的?这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
他张口就接,信口胡诌的本事发挥到极致:“哦?巧了,其实本王这靖国第一高手也是障眼法,全靠这身蛮力唬人,什么精妙招式?不懂。那些吓死人的名声,都是军师们吹出去震慑敌军的。你看,咱们俩都不是外人看到的样子,多有缘啊,同是天涯装逼人……”
“装神弄鬼!” 柳栖梧眼中戾气一闪,显然被这无赖的胡搅蛮缠激怒了。他冷笑着打断李重霄,语速快而清晰,如数家珍:
“你十四岁上战场,在狼牙谷身中三箭,犹自钉死在谷口,以八百残兵生生拖垮西戎三千铁骑,等来援军,阵斩敌酋首级。
“当年北狄王庭夜袭,你能单枪匹马踹营,连挑一十三座毡帐,生擒狄王幼子。
“还有三年前京畿演武,你赤手空拳,十招之内将号称铁臂无敌的禁军教头周镇山打得呕血认输。这些,是你口中障眼法,全靠蛮力能做到的?李重霄,你还在胡说八道!”
他每说一件,扣住李重霄的手就更紧一分,这些战绩,曾是他前世的骄傲,也是他浴血搏杀、用命换来的勋章,岂容这孤魂野鬼轻飘飘一句障眼法就抹杀!
李重霄被那逼人的气势和手腕传来的剧痛压得喘不过气,冷汗涔涔,嘴上却依旧硬撑,试图把这弥天大谎圆下去:
“咳……那个……狼牙谷?西戎人当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马都跑不动!八百对三千?瞎扯!也就七八百个老弱病残,我们躲在石头后面放冷箭,运气好罢了。
“踹王庭?狄王那儿子一个病秧子,不是你这种……人家真是走一步喘三步,自己从帐篷里跑出来,一见我就吓晕了。
“周镇山?嗐!那老小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看着唬人,其实虚得很。我还没使劲呢,他就躺地上碰瓷了!驸马啊,不是我说,就你这身手,当时要是你在,上去给他一巴掌,他也能当场吐血三升!那些所谓的高手,全是吹出来的!”
柳栖梧看着身下这人煞有介事的模样,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这无赖简直油盐不进!
他决定不再废话,空着的那只手闪电般探出,拇指精准地按在了李重霄肋下一处极其刁钻的穴位上!
“噗…呵…哈哈哈!”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千百只蚂蚁瞬间钻入骨髓又拼命挠抓的奇痒,伴随着无法抑制的笑意猛地从李重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猝不及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扭动、蜷缩,试图躲避那深入骨髓的麻痒,却又被那狂涌的笑意冲得浑身发软,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哈…哈哈…柳栖梧!你…哈哈哈…你混蛋!快…哈哈哈…快住手!”
李重霄一边狂笑一边断断续续地骂,声音扭曲变形,眼泪糊了一脸,狼狈不堪。他想挣扎,但那股强烈的笑意和麻痒抽走了他大半力气,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在锦被上弹动。
“王爷?” 门外陈大的惊呼声带着十足的困惑。显然,这突如其来的狂笑和扭曲的骂声太过诡异!
这奇特的酷刑让李重霄脑子嗡嗡作响,但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在柳栖梧因门外呼喊而动作微滞的刹那,李重霄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该死的痒意和笑意,故意将声音拔高,那调子又尖又颤,被扭曲成近乎呻吟的暧昧:
“驸马~~~!别…别闹了~~~!哈…痒死了…哈哈哈……轻点…轻点啊~~~!人家…人家怕痒嘛~!嘶……看着弱不禁风的,怎么……怎么这么大劲啊~~!骨头都要被你弄散架了!!”
这夹杂着狂笑和求饶的娇嗔如同一个炸雷,狠狠劈在了新房门外所有人的头顶!
老嬷嬷手里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几个小宫女更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陈大和他身后的几个老兵,则如遭雷击,一个个僵在原地,表情像是见了活鬼。
他们英明神武、杀伐决断的王爷要被……被柳侍郎弄散架了?
门内,柳栖梧按在李重霄穴位上的手指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缩!那张苍白如雪的昳丽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连呼吸都窒住了!
“你!你简直……荒唐透顶!”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钳制颈侧和腿弯的力量骤然松懈。李重霄赶紧猛地吸了几口大气,如同离水的鱼重回水中,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手腕的酸麻感也消失了。
他看着柳栖悟那张因羞怒而染上薄红,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显得有点茫然失措的脸,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暗骂自己没出息。
命都快没了(被笑死也算!),还觉得敌人好看!
喘息稍定,李重霄一边揉着还在隐隐作痒的肋下,一边飞快地观察着柳栖悟,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和你等着瞧的威胁。
从柳府拜见时对方出人意料的维护,到嬷嬷转述的他对建府要求的一力承担,再到刚才那番试探和此刻的羞恼……
这个人,对李重霄这个身份的关注和了解,似乎远超寻常。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李重霄决定主动出击,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探究和试探,问道:“柳侍郎,我们此前素不相识,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今晚这出验明正身未免太过突兀了吧?我刚从御牢出来,父皇总不至于抓错儿子关进去。还是说……”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锐利起来,“是父皇……或太子殿下,对你有所授意?”
柳栖悟避开李重霄探究的目光,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半晌,柳栖悟才抬起眼,那双黑眸深不见底,里面似乎沉淀着某种极其复杂,难以言说的东西。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喑哑:“授意?不。只是……我们以前,其实是旧识。你连这个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旧识?!李重霄心头猛地一跳,他拼命在脑海中搜索原著,从主角视角到配角番外,甚至连路人甲的心理活动都恨不得扒拉一遍。
没有!绝对没有!原著里柳栖悟就是个活在背景板里的名字,只在柳瑜的回忆里作为早逝的族兄被一笔带过,他和原主李重霄之间,怎么可能有交集?
柳栖悟在诈他!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强烈危机感,让李重霄后背一紧。他强撑着镇定,声音里带上点恰到好处的困惑:“柳侍郎说笑了。我李重霄记性虽不算顶好,但若真与柳侍郎这等人物有过旧交,断无可能忘得一干二净。除非……” 他顿了顿,目光紧锁柳栖悟,“除非我失忆了?否则,我确定,在今日之前,我与你柳栖悟,并无半分私交。”
柳栖悟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幽深得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李重霄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撑不住脸上的表情。
就在李重霄以为对方又要暴起发难时,柳栖悟却缓缓地翻身坐起,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背对着李重霄,坐在床沿,侧脸在烛光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语气说道:“失礼了。只是这段时日,瑾王殿下行事过于离经叛道,判若两人,如同被邪祟附体。我一时好奇,才忍不住出手试探一二。看来,是我多心了。”
李重霄心中依旧警惕,但对方主动退了一步,他立刻顺着台阶往下爬,继续揉着手腕,夸张地松了口气,干笑道:“呵呵,好说,好说!驸马关心则乱嘛,理解,理解!”
恰在此时,门外再次响起陈大那带着十足尴尬和小心翼翼的询问,“王爷?那个……时辰不早了,可要小的们送些热水进来,伺候梳洗?”
李重霄正一肚子邪火和憋屈没处发,闻言想也不想,没好气地冲着门口吼道:“送什么送!本王持久得很!这才哪到哪?都回去睡觉!完事了本王自会带着驸马去后园泡温泉,再敢聒噪,军法伺候!”
“……那小的们退下了,王爷保重身体。”
门外彻底没了声息。
刚才那剑拔弩张的紧张对峙,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柳栖悟和李重霄一个坐在床沿,一个瘫在锦被里,听着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安静,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荒谬和尴尬感,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漫了上来,瞬间淹没了整个新房。
红烛高烧,映着满室刺目的红,却只衬得这沉默更加难堪。
柳栖悟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甚至带倒了床边小几上一个空着的合卺酒杯。
玉杯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裂响。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碎片,只丢下一句冷硬的:“你先歇息。” 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连通着侧间暖阁的门。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李重霄这才彻底松懈下来,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重重倒回柔软却让他感觉不到半分暖意的锦被里,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冷汗浸湿了内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凉意。身上几处被柳栖梧压制擒拿过的地方,后知后觉地传来清晰的酸痛。
“这个柳栖梧……” 他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喃喃自语,眉头紧锁,“真是邪门到家了!”
原著里那个连正面描写都没有,只存在于早逝二字中的背景板病秧子,今晚展现出的身手、心机、力量,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巨大的信息差,到底是原著对非主角人物的信息收集不全?还是……这家伙跟他一样,也是个外来户?
李重霄仔细回忆柳栖梧今晚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试图找出点老乡的蛛丝马迹。
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对原主战绩如数家珍的熟悉,还有提到旧识时眼底深藏的复杂……没有半点现代人的跳脱或梗气,反而像是一块在寒潭深处浸泡了千年的玄冰,浸满了陈年的血锈和化不开的恨意。
如果他也是穿书的,图什么?跟自己打这一架图什么?就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原主?这成本也太高了点!
而且这身手也太好了。
李重霄想起对方压制自己时那精准狠辣,完全没见过的格斗技巧,心中疑窦更深。
想不明白。
李重霄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过,有一点很明确,他们已经被这荒诞的婚姻彻底绑在了一起。
以后,无论愿不愿意,这接触都少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疲惫地闭上眼,手腕和身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位病弱驸马,绝对是他穿书以来遇到的最大变数。
同一时间的暖阁内。
柳栖梧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黑暗中,他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刚才一番看似占据上风的激烈缠斗和试探,实则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胃里因那两大碗烈酒和情绪剧烈波动而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黑暗中,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扣住那人手腕时,那温热血肉下蓬勃跳动的脉搏,以及挣扎时传递过来的,属于那具身体本身的强悍力量。
陌生又熟悉,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讽刺。
那个占据了他躯壳的孤魂野鬼,比他预想的还要滑不留手,还要无耻!满嘴的谎言如同泥鳅,抓不住半点实质。那声石破天惊的轻点,更是让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耳根发烫,羞愤难当!
然而,愤怒之余,理智也慢慢浮上心头。
这个人,不是他曾经认识的任何人。
他确定。
可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清楚他曾经作为‘李重霄’的一切,从御牢到坤宁宫,再到这场荒诞的婚礼,他看似胡作非为,行事荒诞不经,甚至不惜自污名声。可细究下来,他竟从未做过一件真正伤害他身边人的事。反而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暂时保住了镇国公府,维持了目前的和平。
但柳栖梧无法相信他的无害,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他为何占据这具身体?他到底想要什么?有什么目的?
老皇帝和太子始终虎视眈眈,现在的和平又能维持多久,等下一次的危机到来,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所幸。
柳栖梧在黑暗中缓缓握紧了冰冷的手指。
所幸,这场强加于身的婚姻,阴差阳错地将这个人彻底圈禁在了他的身边。
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一层层剥开那无赖的皮囊。
一寸寸审视那迷雾中的灵魂。
直到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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