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拉门外,狐之助那略显嘶哑又带着急切情绪的叫声由远及近,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打破了室内几乎凝滞的、由审视与试探编织而成的沉默。
“审神者大人!审神者大人!您醒了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那声音伴随着爪子慌乱刮擦地板的声音迅速逼近,纸门被“唰”地一声不太流畅地推开,那只枯黄色的小狐狸几乎是滚了进来,因为冲得太急,甚至在光滑的地板上打了个趔趄,才勉强站稳。
它浑身的毛都显得有些蓬乱,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庆幸和后怕,直直地望向已经坐起身的浅草溪。
浅草溪的目光从三日月宗近那只已然优雅收回、拢入袖中的手移开,落到了闯入的小狐狸身上。
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一种恰到好处的、略带虚弱的温和覆盖。
她看着狐之助,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对三日月说话时更软和了些许,带着刚苏醒不久的沙哑:“嗯,醒了。让你担心了,狐之助。”
狐之助几乎要喜极而泣,它小跑着凑近,仰着头急切地打量她:“您真的没事了吗?突然就昏过去,真是吓死我了!都怪我!都怪我忘了提醒您!……”
它的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惊恐地瞥了一眼旁边静立如深潭的三日月宗近,把“说出真名”这几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尾巴紧张地夹了起来。
三日月宗近只是垂眸看着这一幕,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未曾消减,也未曾加深。他仿佛一座精致的雕塑,隔绝在狐之助带来的这份鲜活又慌乱的情绪之外,唯有那双新月眼眸深处,幽光流转,无声地记录着一切。
浅草溪将狐之助的惊恐和三日月的不动声色都收入眼底。她伸出手,安抚的碰了碰狐之助的耳朵,做得自然又随意。“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视线转向狐之助,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属于新人的茫然与依赖,“狐之助,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有什么是现在必须完成的吗?”
狐之助被她一碰,稍微镇定了一些,听到问话,立刻挺起小小的胸膛:“是的,大人!按照流程,新就任的审神者大人,首先需要锻造一把属于自己的‘初始刀’!这既是仪式,也是为了保护您自身的安全!请随我来,本丸的锻刀室应该还能使用!”它说着,就要转身带路。
“初始刀?”浅草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轻缓。
她没有立刻跟着狐之助起身,反而将目光缓缓地、再次投向了静立一旁的三日月宗近,她的嘴角含笑。
狐之助还在催促:“是的,大人!请快一点,我们……”
浅草溪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让狐之助瞬间噤声。
她伸出手,并非指向门外锻刀室的方向,而是径直地、带着一种近乎天真又异常笃定的姿态,将手指拼拢抬向三日月宗近的方向。
“如果是初始刀的话,”她开口,声音清晰,带着十六岁少女特有的、微脆的嗓音,每一个字却都落得稳稳的,“我觉得,就不需要特意去锻造新的了。”
狐之助愣住了,小小的狐狸脸上满是呆滞。
三日月眯起眼眸,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浅草溪仿佛没看见他微妙的表情,笑着继续说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仿佛不好意思的请求意味:
“三日月……先生,是吗?请问,您是否愿意,暂时担任我的‘初始刀’呢?”
空气死寂。
狐之助的嘴巴无声地张合了几下,像是离水的鱼,它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因为审神者之前的昏迷而出现了幻听。
它、它听到了什么!
让暗堕的、前任审神者死亡导火索之一的、危险度极高的三日月宗近……做初始刀?!
这位新主人是不是没搞懂情况?!
至于三日月宗近本人,也因为这完全超出预料、甚至堪称荒唐的提议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怔忪。
这位新任审神者,看起来依旧苍白、纤细,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坐在单薄的褥垫上,仰头看他的姿势显得格外乖巧无害。
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也没有恐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欣赏的期待?仿佛她刚才提出的,不是一个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危险请求,而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提议。
他沉默了足足有五六秒。
“哈哈哈……这还真是……”他斟酌着词语,新月眼眸弯起,流光溢彩,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深渊。
“吓到我了呢。审神者大人。”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一些,狩衣上沾染的淡淡冷香和一丝极微弱的、铁锈般的暗堕气息弥漫开来,“您知道……您是在向谁提出这个要求吗?”
“我知道啊。”浅草溪回答得很快,语气甚至有些轻快,她歪了歪头,粉色的长发滑过肩头。
“我大概知道一点这座本丸的情报,我被安排过来,是因为得罪了人,所以并不想和大家起什么冲突。
“从我们见面到现在,我发现在这座本丸内目前与您相处的时间是最多的,而且您比新锻的刀更了解这座本丸,您似乎也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那么由您来作为我的初始刀,难道不是最合适、也最令人安心的选择吗?”
她的话语听起来单纯又赤诚,可那双灰眸深处,却平静无波,清晰地倒映着他探究的视线,仿佛一面擦得锃亮的银镜。
狐之助在一旁丝毫不敢出声。
三日月宗近凝视着她。他试图从那片平静的灰色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算计或者恐惧。但他失败了。那片灰色太过于纯粹坦然,反而像是最深的迷雾。
片刻后,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那笑容变得华美而莫测,仿佛暗夜里盛放的、带有剧毒的花。
“既然主君如此盛情邀请……”他优雅地欠了欠身,动作无可挑剔,话语却像裹着天鹅绒的匕首,“那便……如您所愿。只是,还望您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才好。”
这几乎等同于默认和接受。
浅草溪却仿佛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般的、略显苍白的笑容:“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扶着膝盖,有些吃力地想要站起来。
三日月宗近适时地、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浅草溪没有再拒绝。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借着他的力道站稳。他的手腕冰凉,皮肤下仿佛能感受到某种非人的、坚硬的力量感。
而她指尖的温度也是偏低的,两者的触碰,没有带来任何温暖的联想,只有一种奇异的、如同玉石相击般的冷感。
“那么,主君,”三日月宗近的声音醇厚如酒,带着一丝玩味,“接下来您想去哪里?”
浅草溪站稳后,自然地收回了手。她看向还在魂游天外的狐之助:“狐之助,你刚才说,还有刀账需要确认,对吗?还有,为整个本丸注入灵力……该怎么做?”
狐之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声音还有点发飘:“是、是的!刀账和注入灵力都需要在天守阁进行!那里是审神者的居所和本丸的核心!”
它看了一眼旁边笑容深邃的三日月,硬着头皮道,“请、请随我来!”
前往天守阁的路程并不远,但气氛却诡异得让狐之助几乎同手同脚。三日月宗近从容地跟在浅草溪身侧半步之后,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宫廷茶会。
浅草溪则安静地走着,目光偶尔掠过沿途倾颓的庭院、干涸的水池、以及廊下那些明显陈旧破损的痕迹。
天守阁内部比想象中稍微整洁一些,但也积着薄灰。
重要的房间中央,放置着一个古朴的案台,上面摊放着一本厚重的、封面有着刀纹的册子——那便是刀账。
狐之助跳上案台,用爪子翻开刀账,开始介绍:“大人,这就是本丸的刀账。记录着所有目前存在于本丸的刀剑男士的信息。虽然、虽然经历过那些事……但这座本丸的刀剑,出乎意料地……几乎都还在。”
浅草溪走上前,纸页上按照刀派和种类罗列着名字,后面跟着简单的状态备注,许多名字后面都带着象征暗堕的、不详的灰色标记。
狐之助一个个指过去,声音越来越低:“粟田口派……一期一振、鲶尾藤四郎、骨喰藤四郎、药研藤四郎、秋田藤四郎、五虎退………都在。只是……”它没再说下去。
“左文字家,宗三左文字、江雪左文字、小夜左文字……也都在。”
“三条派……三日月宗近大人,您已经见到了。还有石切丸、今剑、岩融……也都在本丸。”
“新选组……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长曾祢虎彻……蜂须贺虎彻、浦岛虎彻……”
“织丰系……压切长谷部、烛台切光忠、大俱利伽罗、太郎太刀、次郎太刀……”
“还有鹤丸国永大人……您也见过了。以及数珠丸恒次、山姥切国广……等等。”
狐之助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这份名单长得惊人,也沉重得惊人。这几乎是一个全刀账!
时之政府投入巨大资源建立的、曾经备受期待的顶尖本丸,所有的精华和痛苦,所有的荣耀与罪孽,都浓缩在这本册子里,如今尽数呈现在这位新来的、年仅十六岁的少女审神者面前。
浅草溪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名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微微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旋转的本丸核心:“接下来,是注入灵力?”
“是的!”狐之助连忙点头,“请您将手放在核心上,集中精神,将您的灵力缓缓注入即可。
“您的灵力非常纯净庞大,只要注入,就能立刻缓解本丸的枯竭,甚至……甚至可能对刀剑男士们的状态产生积极影响!”
浅草溪点了点头,伸出手,将自己苍白纤细的掌心,轻轻贴在了那微凉的核心之上。
闭上眼睛。
起初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寂静笼罩着天守阁。
但很快,以她的掌心为中心,一种无形却磅礴的力量开始涌动。
这股新生的、纯净至极的灵力,通过本丸地下错综复杂的灵脉网络,如同血液重新流入冰冷的躯体,开始迅速流向本丸的每一个角落,浸润每一寸土地,以及——每一个与本丸结契的刀剑付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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