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当初他妈嫁给那个男人,也就是他爸,外家那边是不同意的。一是这个男人太穷了,比不上外家那边介绍的相亲对象,不是经商的就是从政的。他妈倒好,找了个前途一眼看得到头的小职员。
二是算命先生拿两个人的八字算过了,说两个人八字不合,不知道是真有这回事还是外家的人指使那算命先生说的。
他妈最后还是不顾反对嫁给了那一穷二白的男人,连继承家族遗产的资格都失去了,离开家时没带走一分钱。但那男人也不是好东西,将外家的轻视一部分迁到嫁给他那女人身上。
薄情和忘恩负义是一方面,这男人却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后来辞了工作,赶上时代的东风和几位朋友开了一家公司,又因迎合了国家政策而越做越大。
有钱了,自然野心就大了。
被发现出轨时,那男人已经有一个比韩秋晚小四五岁的孩子了,还不止一个,当然也不止一个情人。他名下的财产转移了,他妈反而没分到多少东西。
离婚后,他妈独自抚养韩秋晚,那男人抠门得连学费都没出,更不用说见母子俩一面了。
后面他妈身体不好,韩秋晚便开始在空闲时间打工,洗碗、端盘子、串食材、发传单……有时还遇到黑心老板,克扣工资不说,甚至还要挨上几脚。
后来他妈妈查出癌症,之前的身体差就可以解释了。身边朋友能借的都借了,后面实在凑不出钱,韩秋晚便去求他那名义上的父亲。
我握紧了揽着他的手,直觉韩秋晚这一去不太顺利。
果然,他按着偷偷从母亲手机里看来的地址和电话,走了□□公里路,来到一处别墅前。跟门口保安说明来意,他被引进客厅,不过见他的人不是那个男人,而是这个男人后来的妻子。
韩秋晚说那间房子很大,光是客厅就比他和他妈住的房子大。女人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他,抹着口红的嘴唇就像一朵吸满了鲜血的恶花,泛着不怀好意的光。
他穿着发旧的衣服,局促地站在那儿,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那女人生的几个孩子围着他转,时不时伸出手指戳几下他,推一推,像是在看一个稀奇玩意儿。
他被一个孩子推搡了一下,撞到茶几上,一碟点心掉在地上,骨瓷碎裂的声音成为他未来数十年的噩梦。女人苦恼地皱了皱眉,说又得麻烦阿姨了,不如他把地上的点心吃了,免得浪费。
韩秋晚知道她在为难自己,为了母亲,他低着头将地上的点心捡起来吃了,连着地上的点心碎。有些太碎了,他用手指捻不起来,便只能将手指轻轻印在上面,借着那一点黏力将它们从地板上提起来。
他记得那是绿豆饼,味道应该是挺好的,只是他当时心太乱了,头顶是女人扫视般的目光,身上是几个小孩呼呼咋咋的喧闹,所以他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我明白他为什么不吃绿豆饼了,连带着那些形状相似的红豆饼、板栗饼等也不吃。
吃完后,那女人拨通一个电话,声音娇媚,开了免提,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他的孩子来找他了。电话那头的男人明白过来后嗤笑一声,反问除了家里几个孩子,他外面哪里还有孩子?并让保安把那不长眼的乞丐赶出去。
女人挂了电话,无辜地摊了摊手。
于是韩秋晚又走了□□里路回去。后面上门求外家,当时几个舅舅和阿姨为争遗产争得热火朝天,听到他的来意后给了几百块打发了出去,这事估计都没传到他外公那里。
韩秋晚喝完最后一口酒,将易拉罐一捏,瓶身凹陷了下去。他扬手一扔,将易拉罐精确扔到垃圾桶内。
我吻着他的发丝,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我在这里,别怕。
韩秋晚无声地笑了笑。
后面的结局可想而知,他妈不久后去世了,留下韩秋晚一个人和一身债务。
我眯起眼睛,听完这些事不仅火大,还憋屈,最后是密密麻麻的心疼和心酸。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一个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对他血缘上那个生物爹,我冷笑一声,“我/艹/他祖宗十八代,哪天别叫我碰上他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逼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韩秋晚笑笑,说他已经死了。不知道是不是作孽多了,他后来养的那些孩子都没有长大成年,不是夭折就是病死,后面连他娶的几个妻子也是病死的。晚年时,身旁没有一个亲人。
韩秋晚说:“大概四年前吧,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想认我回去,将遗产留给我。”
话到此处,他讽刺地笑了笑,眼底里是我平日不会看见的蔑视和漠然。
韩秋晚当时毕业两年,债务尚未还清,听了这通电话后没出声便挂了,顺道拉黑了他的电话,连他死后都没去见一面,那些遗产他不关心怎么分配。从很多年开始,那人就不是他爸了。
这就是他的过往,悲凉,无助,狼狈,底色是暗沉的黑灰色,听得人暗自发惊。我以往看到的都是冰山一角,露出水面的只有八分之一,还有八分之七隐藏在海面下,稍微见了太阳就发臭发腥,是韩秋晚眼里的见不得人的过往。
自打我认识他开始,他就在吃抗抑郁药了,认识他的第八年,我们相爱的第三年,他还是在吃药。
上一辈子,我并没有听他讲过这些经历,因而对这人无缘无故就自杀感到痛苦的同时又愤恨。为什么让我这么痛苦呢?为什么要等我很喜欢你的时候,你就抽身走人呢?有什么痛苦不能放下的呢?
这辈子,我担心的是他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些事,是触景生情,还是一时起兴?上辈子这个下雨的周六,他看完那部电影便窝在我怀里睡着了,连眉心都是轻微皱着的,睡也睡得不安稳。
我将他抱在我怀里,贴着他的脸感受到他此刻的温度,喃喃着说:“不要怕,我在这里,我是爱你的……秋晚……”
他任我抱着,最后说自己有些累了,想枕在我腿上睡觉。我看着他趴在我腿上,弓着腰,身上盖着一张薄毯,手握着我的手睡去了。
我一刻也不敢动,愣神地看着窗外。雨小了一些,依旧绵绵,屋内看向窗户一点也看不清,隔着水痕。我听着雨声,大腿上枕着我的爱人,就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
沉重又安谧的时刻,我什么都没有做。
转过视线便可以看见花几上的花瓶,里面放着我今早买的花。头一晚想出来的花草有一种没货,我今天只能亲自搭配了几种,芍药、绣球、风信子和尤加利叶。
蓝白搭配,是天空和白云的颜色。
很想和他定格在那一瞬间,他就这么乖乖枕着我的大腿睡觉,一点也看不出捂着胸口干呕的样子,也想象不到他半夜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身子,苦难都好像远离了他一样。我心里祈祷最好像这样,我宁愿代他受苦。
半个月即将过去,剩下半个月,我能将他从悬崖边上救回来吗?
当天晚上,他的躯体化症状比以往任何一晚都严重。入睡后大概两个小时,他把我搭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轻轻拿开,起身走到房间外。为了不吵醒我,他特地没穿拖鞋。
在他的手移开我的手的瞬间,我就醒了,看着他坐起身,慢慢走向房间外。
我定了定神,等过了五六分钟再起身,估摸着他会去哪里。客厅没人,书房没开,他可能在客厅旁边的小阳台。果不其然,隔着玻璃门,我看到他撑着栏杆在咳嗽,咳嗽之后就是干呕。他捂着嘴,像是要把声音咽下去,整个人就像一株摇摇晃晃的小草,看着是那么可怜。
我加快步子,给他拍后背顺气,他死掉的信息不断盘旋在我的心头,让我真是一想到就想流泪。
我紧张地问:“还好吗?我带你去医院吧?”
他摆摆手,强行忍住喉间那股不适,脱力地倒在我怀里。我抱着他到沙发上,开了一盏小灯,给他倒了杯水。他那药早中晚都要吃,不过种类和数量不同,现在刚隔了四个多小时,我不敢给他吃药。
他的唇上沾了些水,随即示意我拿开。灯光下,我这才看清他的额头上都是冷汗,嘴唇也白得让人心惊,整张脸就跟白纸一样毫无血色,整个人虚弱至极。
我拍着他的背,感受到他在我怀里抖着,连那只平日里记笔记签字的右手,此时都抖得握不住东西。他皱着眉头,似乎是想忍耐,我说没事,你想哭就哭吧。
刚开始还没有声音,后面我感觉到衣服前襟湿了一小片,他就连哭都是不怎么出声的,宁愿咬着嘴唇。我把手伸过去,示意他咬这里;同时用手指抵着他的牙齿,不让他咬自己。
他受不住了便咬了我一口,咬着不放,时而用力,时而放缓,后面松口时,手指上有一圈牙印。他的泪水滴在上面,跟不要钱似的,三两下便帮我洗了手。似乎是怕我疼,他又吻了吻那里,声音断成一截一截的,像是被活生生掰断的,“…对、对不、起……”
他哭得是那么伤心,好像痛苦的是我一样。
我心想着就当他送我戒指了,便凑过去吻去他脸上的泪水,说没关系,我爱你。
另一边用手帮他揉着可能会发麻的手和脚,以前试过几回,躯体化严重时,他大半个身子都动不了了。
那一夜基本上没睡。凌晨四点多,我抱着他回房间,黑暗里借着月光描摹着他的侧脸。回忆往事依旧会令他痛苦,他跟我说了以前没有说过的事,这是信任,还是别的?抑或是临死前的倾诉?
最后一种设想让我心头一滞,心脏泛起被几千只蚂蚁同时咬过的酸和疼。这阵子我的睡眠也变差了,时刻要注意韩秋晚的动向,我的心神确实是有些疲惫。
韩秋晚痛苦,“我”因为他的痛苦而痛苦,作为亲妈的我则是双重痛苦,里外不是人。
上一章太短,补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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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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