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千禧年的第四年,玩乐队仍被认为是一条“歪路”。
彼时,Delay平均年龄只有十三岁。
对玩乐队这件事,他们没半点含糊的成分。
宋聿和胡宇最先将这事告知家里。
宋聿的成长轨迹,物质精神的富足,不扫兴的家庭模式,养成了他独立自主,敢想敢做却不莽撞的性格,父母从不会认为孩子的话是无稽之谈,宋聿每个认为的重要决定,也都会告知家人。
而胡宇家将信将疑,尤其是胡宇父亲,玩贝斯导致期末倒数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老父亲听到这小子居然还想着玩乐队,吹胡子瞪眼,直接要抄家伙上手,得亏被胡老爷子给拦住了。
老爷子虽不太明白玩乐队是怎么一回事,但看见孙子说到“和朋友组了乐队”时的眼神,和他爹小时候只想学厨不愿念书时一个样 —— 眼里啊,有光。
于是,老爷子一拍板,同意了。
胡宇当场差点没搂着他爷爷喊“万岁”。
从小就喜欢独自呆着的段潇,在认识宋聿后,就喜欢往人家家里跑,看见儿子终于不“自闭”,有了玩得来的伙伴,笑容也多了,差点没激动得泪流满面。
听到儿子要和宋聿一起玩音乐,更是没阻拦。
这是他长到十三岁,第一次主动跟家里分享想要做的事。
“无名”乐队成立的九个月,他们已经有了35首完整但不成熟的作品。
乐队成立的第十一个月时,陈燮林被家里发现在玩乐队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各科成绩都是佼佼者的年级第一,各科老师眼中的品学兼优,更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人,主观印象中就不能与玩乐队这种荒废光阴的事情挂钩。
可陈燮林很清楚,那些都不是他自己。
他生于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相比于父亲,母亲在他身上加注的期望和压力有时让他喘不过气。六七岁时,他就察觉了母亲想要规划掌控他的意图。在所有以“为你好”的规划中,不存在任何他的自由意志,只有她曾经的不甘心。
不甘心高考政策恢复后的落榜,不甘心没有成为闪闪发光的人。
他像是一头被规训、可以令人摆布的鹿,向往森林却被困在人工驯养基地。
他看起来有多驯良,内心就有多狂热。
他被发现在玩摇滚的故事没什么新奇,不过是发现在数学作业本里夹了本摇滚杂志。
母亲声嘶力竭的声音一直在陈燮林耳边回荡,可这一次他没同以往般退让,他非常坚定地表态 —— 要继续玩音乐。
这是第一次,他极度想要抓住和守护一样东西。
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就再不会有另一次机会了。
陈燮林那时没有手机,在他没来学校的第三天,Delay找去了陈燮林家里,才一窥少年心里的灰暗角落。
几人到陈燮林家时,不期然撞上陈爸陈妈的面红耳赤。
虽然时机不对,他们仍暂时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成年人戴上面具总是出其不意,方还是对老公面目可憎的陈妈,转头仍是他们印象中大方温柔的母亲。
如果他们没看到方才那番画面的话。
陈妈知道这几个孩子与陈燮林关系好,私下里也了解过这几个孩子的家庭,却没猜想过与陈燮林一起玩音乐的也是他们。
“阿姨,”宋聿站出来,“我是宋聿,我们是陈燮林的同学。”
还没等几人问陈燮林怎么没去学校,陈妈先迫不及待地问:“你们知道怂恿陈燮林一起搞什么乐队的是谁吗?你们才几岁啊,搞乐队?那是你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吗?”
唯一残存的理智让这位母亲没有直接去质问学校老师是怎么管教孩子的。
这份理智源于她的自尊。
林爸对林妈使了个眼神,林妈并不理会,林爸无奈闭眼,摁了摁太阳穴。
房门在此刻从内打开,陈燮林走出来,站在宋聿身前。
手上攥紧已损坏的鼓槌,对上母亲试图捏住情绪的面庞,掷地有声地说:“我不放弃打鼓。”
“绝不。”
林妈闻言,再一次不可思议地盯着陈燮林。
印象中,这是陈燮林第一次如此坚决地要做一件她反对的事情。
被驳斥和推翻的情绪在心里翻滚,涌出陌生的慌乱和熟悉的无措,纠成在心口冲天的怒气,指着陈燮林,咬牙:“你给我试试看!”
对上母亲的视线,陈燮林看清了母亲眼底的复杂情绪,可唯独看不到对他的一点疼惜。
林爸拉了林妈一肘,劝阻道:“好了,别难为孩子了。”
“我为难孩子?你说得倒是好听又轻巧。”林妈胳膊一甩,手指微颤地指着林爸,反斥,“我这么些年为了谁?还不是为他好?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有管过一下吗?凭什么好人都你给做了?这个年纪就想着玩乐队,那以后怎么办?玩乐队能有前途吗?”
林爸短暂地答不上来。
他有孩子时还没而立,事业才开始起步,心智没完全成熟,也还没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孩子出生后,他爱他,同时也在逃避一位父亲和丈夫在一个家庭中应承担的责任。
除了赚钱。
可他仍贪婪地想要在孩子心里刻下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凭爸爸给我买的鼓槌。”陈燮林打断了林妈的独角戏。
林妈一滞,恍惚地一下,“你再说一遍?”
“凭爸爸给我买的鼓槌。”陈燮林双手紧捏,少年身上深藏的反叛,在好兄弟于身后的支撑下,喷薄而出,“凭我喜欢架子鼓这件事情是爸爸发现的,凭过去两年是爸爸支持我去学鼓的,凭就算玩乐队我也没有把学习和成绩丢下,也凭只有和大家一起打鼓玩音乐,我才感觉到开心!”
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陈燮林心里松了一口气。
林妈怔在原地,有些振聋发聩。
她从没听过陈燮林以这种横冲直撞的口气,这样大声地反驳过她。她的儿子一直顺从她的安排,按照她的计划想法行事,会长成她理想中的模样。
原来,在他的心里,对她存了这么多的不满和反叛。
她恍惚地意识到,这么多年,原来她谋划已久的是陈燮林的人生,闭口不谈的是自己的从前。
林妈双唇微颤,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我让你不开心?”
一个“是”含在口中,陈燮林说:“我也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好一会儿,林妈才一声不发地拖着散了力的脚,回到房间,关上门。
林爸捏了捏陈燮林的肩头,说:“跟他们出去散散心,妈妈交给爸爸。”
陈燮林眼神踌躇地在伙伴和父亲之间徘徊。
“叔叔,希望您和阿姨可以给陈燮林一次机会。”宋聿又一次站出来,“我们七月在君悦大厦有一场比赛,你和阿姨可以来看看。”说完,又异常坚定的补充道,“陈燮林对打鼓真得非常有天分,也非常努力。”
关于”天分“这一事,陈燮林听得最多的一句是“学习有天分”,这是第一次有人维护他说他在打鼓这件事情上非常有天赋。
胡宇也是才知道陈燮林的处境,嬉皮笑脸不在,认真地说:“叔叔,阿林很喜欢数学,他跟我说过,对他来说,音乐就是数学。”
段潇也蹙眉,看向陈爸,“叔叔,请你们给陈燮林一个机会。”
串通好似的,三人齐身朝林爸鞠了一躬。
陈燮林不是个爱哭的性子,却因团员的几句话,红了眼眶。
雾茫一片,少年却倔强的不肯流下。
林爸心里的触动不比他们少,他看着眼前几个半大的孩子,想想自己,愈觉惭愧。
离开陈燮林家,胡宇莫名哼起了《酸酸甜甜就是我》。
别说,曲调虽甜美,歌词却应景的很:
—— 亲爱的爸爸妈妈
别叫我小傻瓜
虽然我很听话
不代表我没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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